拳击手女孩留宿之后

　　1

　　“你怎么了？”看到坐在地上、脸色红白相间、头发也湿透的洛明，米南的心沉了下去，语调不自知得更高。

　　她蹲下来扶着洛明，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哥：“您是……？”

　　“哦……我是她叔叔。”赵哥有些不自在，俯身拍拍洛明：“小洛，你朋友来了，那我回了啊。”

　　洛明点头：“嗯，谢谢赵哥。我没事。”

　　米南这才看到洛明半边脸肿胀青紫、嘴角有血，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你受伤了……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洛明眼神飘开，她很好奇，米南是在说“明明”，还是在喊自己“明明”。

　　她睁不开眼：“你能送我回家吗。”

　　“……不行。去医院。”米南坚定地拉着洛明上了出租车。

　　第二天，米南吃完医院食堂的早餐，坐在病房门口的排凳上。

　　一周没见而已，洛明竟然又受伤了，还这么严重。

　　医生刚才还跟米南说，你是姐姐吗？你妹妹肠胃都不太好，肌肉量这么高都是奇迹啊，家属要注意照顾哦！

　　米南连连道谢，仍是心乱如麻。她想不明白。

　　2
　　昨天只打了个照面的「赵哥」来了。

　　他偷偷看了下洛明的状况，确认无恙后，便在米南旁边坐了下来。

　　“你好，怎么称呼？”赵哥看起来并不面善，语气却很礼貌。

　　米南有些局促：“叔叔——我是米南。洛明是我的朋友。”

　　“哦，你就是她说的那个「新朋友」——玩具店老板，是吗？”

　　“什么？——哦，是的。”米南想起来她和洛明相遇的源头，突然问了一句：“你是拳击场的老板吗？”

　　“哈哈，不是不是。我只是拳场的办事人。她爸爸和我是好兄弟，以前我们都在一起打拳。”

　　“原来如此。那您知道昨晚……洛明怎么了吗？”

　　“洛明打拳有时候就是很疯的。”赵哥拿出打火机，想起不能抽烟，只好点火又关掉：“她找你的那次，是因为录音娃娃对吧？说来好笑，小洛平时看到男的就嫌烦，结果那一次，她还替那个小男生挡了处罚。”

　　米南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想起来洛明说的冰水，有些犹豫着开了口：“处罚——您说的是，浇水吧？那是什么？”

　　“洛明没提过？”

　　米南摇摇头，满眼不可置信。

　　“就是为了让拳手清醒的处罚而已。倒也不伤身体，只是难受。我们都挨过，浇一晚水，再倔也服了。”赵哥笑了笑。

　　米南背着赵哥擦掉眼泪。

　　“我听到她和明玉提起过你，米南。”

　　“明玉？”米南更是云里雾里了。

　　“洛明妈妈。洛明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洛武平、明玉——洛明。老土吧。当初明玉要是没和洛武平结婚，她们两人哪用这么受罪。”赵哥一时间说了很多。

　　他顿觉尴尬，加了一句：“洛明有你这个朋友，我很放心。不然，知道她打拳这个样子，一个人又孤零零的，明玉得伤心死了。”

　　米南敏锐地察觉到了赵哥对明玉，也就是洛明的妈妈，有着别样的情感。

　　她岔开话题问：“谢谢你赵哥……我想问一下，洛明这样打拳，多久了？”

　　赵哥：“她也没和你说吗？”

　　米南摇头。

　　赵哥：“为了还她爸的债，18岁刚成年就开始打了吧，具体我也不太记得，只记得明玉那年很兴奋，跟我说洛明考上了旧津体院。”

　　米南的心一紧，眼睛也红了：“债？”

　　赵哥点点头，想了想：“债欠得还不上，体院也没钱去读，明玉伤心得很呐。那年她想瞒着洛武平存钱给小洛读书，没想到被发现了，现在都还在医院……”眼前的男人陷入难堪的回忆里，半晌没说话。

　　米南没敢再问下去。

　　赵哥回神后摇了摇头：“小洛没事就好。辛苦你照顾了米南，我现在去看看明玉。”

　　他突然掏出一包钱递给米南，厚厚的信封吓了米南一跳，她再三拒绝，还怕声音大了吵醒洛明，一直压着声音，笑得很勉强。

　　赵哥笑了笑：“小洛和她妈提起你时，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果然没错。那我们留个电话方便照应，可以吗？”

　　交换了电话，米南还在消化赵哥说的事实。

　　她目送着赵哥的背影远去，擦了擦眼泪。

　　洛明该要醒了。

　　3
　　等到洛明醒来，已经是下午。她睁眼就发现自己睡在医院的大病房里，蓝帘子拉起。米南不在。

　　洛明刚想坐起来，就被肩膀的痛感击倒，“哎吆”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饱含焦急与关心的声音冲了进来。

　　米南冲进来，头发有点乱，眼睛红红的，眼神还很慌张，手上提着一个红色热水瓶。

　　“你没事吧。”米南小声问。

　　她看了洛明一眼，确认她没晕过去，伤口也没有渗血，才轻轻呼了口气，收了声，坐在床边把热水倒进搪瓷杯里：“喝点热水吧。”

　　洛明盯着她，幽幽开口：“你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米南低头看了看，有些微妙的尴尬：“……对啊。”

　　“你守到现在？”

　　米南没搭话，默默把水递近一点。

　　“我都说了我没事”，洛明低声说，皱着眉，“你没必要——”

　　“你知道你昨天晕倒的时候头有多烫吗？”米南打断她。

　　“我不是请你送我回家了吗。”

　　“那我担心你啊。”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医生说你是旧伤加新伤，再加上高烧、低血糖、胃炎，又没有休息好。不过都不是大问题，就开了些外用膏药和胃药——你要休养的。”米南声音放轻：“要不要在医院休息一下。”

　　“我要回家。”洛明不敢和米南对视。

　　米南看洛明又把脸偏到一边，便没再和她争执，帮洛明办完了手续。

　　两人一起出了医院。

　　洛明步伐有些蹒跚。

　　“我……我自己回去，你快回去看店吧……花了你这么多时间。”她低声说，眼神很暗，看不见情绪：“太麻烦你了。”

　　米南停下脚步看她。

　　“那我陪你回家，可以吗？”

　　“我说了不用了。”洛明低声说。像是赌气，可听起来只是不习惯被照顾。

　　洛明垂着眼，站在医院门口的斑驳台阶上，空气微凉，她的短裤边缘被风一吹，整个人微微颤了一下。

　　米南没说话，拉开帆布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件干净的衬衫。

　　“你昨天穿来的。”她轻声说，把外套递过去：“你忘记带走，我洗过了，已经熨干了。”

　　风吹过来，米南握着衣服的手微微晃了一下。

　　洛明终于伸出手，接过衣服穿好。

　　“……谢谢。”她喉咙发紧。

　　“嗯。”米南退开一步。

　　“我家离这个医院不远。”洛明说，“你……陪我走一会吧？”

　　“好。”

　　两个人并肩走在医院门前的旧街上，两边的小吃摊已经陆续支起红帐篷。

　　她们一路沉默。电线上的水珠偶尔落下来，砸在地面。

　　4
　　洛力的一室一厅旧公寓，在老小区里的三楼，一进门就能闻到铁锈、运动护具、洗衣粉和空荡荡屋子揉杂的味道。

　　屋内简单、一点也不乱，只是有几分潮湿和陈旧。

　　米南放下包，脱了鞋。门口就是小小的厨房操作台，米南询问着说：“你先休息一会？我给你烧点热水冲药喝。”

　　洛明斜靠在门后，嘴里嘟囔着：“你随便。”

　　米南问：“累了？”

　　“嗯……我好累，要去睡一会。”洛明径直走到自己只用遮光帘隔开的小卧室，躺下了。

　　米南没说话，她找来围裙系好，开始烧水。

　　她轻手轻脚，在储物柜和冰箱里翻找到新鲜的大米，就给洛明煮上了一些粥。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放过期了，她也都收好扔掉了。

　　忙完这一波，洛明估计是睡熟了吧？米南慢慢走到客厅，准备拉起阳台那边的窗帘。

　　小小的半个客厅，没有餐桌，只有沙发和小茶几。那张玻璃茶几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米南低下头看，写满潦草的大大的字：

　　“输了一场，没钱拿。”
　　“肩膀又伤了。”
　　“债可能快还完了”
　　“医生建议妈妈转去康复中心，记得请赵哥帮我找合适的地方”
　　“妈妈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做的泡面很好吃”
　　“还想喝冬瓜排骨汤”
　　……

　　便利贴内容令人揪心，后面两条看得米南有些惊讶，不确定那个“她”是不是自己。

　　米南满心疑惑，拉上了窗帘。

　　洛明的卧室，在这个大大的客厅右手边延出去的一间房，为了格局更大，没有用墙隔开，只是做高一些、加了遮光帘，才堪堪隔出一个卧室。

　　这布局隔音很差，不知道洛明能不能睡着。

　　拉上窗帘后，米南才看见小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一段录像暂停中。

　　“洛明居然有DVD……”米南笑着，看到沙发上的遥控器，就打开了，不知道是什么电影。

　　画面一闪，开始跳帧。

　　四周人头攒动，灯光昏黄而刺眼，镜头抖动剧烈但无声。竟然是拳场的录像。

　　拳台上一女一男对峙。

　　男人比短发女孩高一个头，臂展更长，但女孩动作利落狠辣又灵活。

　　米南盯着屏幕，心跳加快。

　　当那女孩出现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洛明。不是现在的洛明，是更青涩的、头发更短、身材更小的洛明。是赵哥说的，18岁，刚高考完就开始打拳的洛明。

　　是洛明。脸上手上全是血的洛明。

　　米南怔在原地。电视还亮着，拳台那幕已然结束，但那种鼓噪的影像感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声尖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