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记

　　妞儿赶去县城的路上，路过孟家，见孟二被几个凶神恶煞的闲汉拳打脚踢．
　　"再给你五日的时间，再不还钱，老子就断了你一条胳膊．"
　　"麻烦再多给两日......"
　　孟二哀求，又引来一阵拳打脚踢．
　　"别打了，五日就五日，我亲自给蒋爷送去......"
　　"别想着逃跑，听说你还有一个儿子．"
　　"不敢，不敢．"
　　被上门催债，左右邻舍己见怪不怪了，围着看笑话．
　　闲汉们走后，孟二气不过，大声骂道，"看什么看，老子呆会就去偷你家，你家，还有你家．"
　　村民一哄而散．
　　"妞儿．"孟二看见了妞儿，笑得吱呀咧嘴，"你家可有银子？借点？"
　　妞儿未理会，她走到村口，见孟小山在河边放牛.
　　"你爹欠钱又被打了．"
　　"打死最好．"
　　"他们用你来威胁你爹．"
　　"那他们失算了，他才不会管我．"
　　妞儿笑了笑，朝县城走去．

　　再说巧姐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全身酸痛无力，恍眼间看见一人，坐在桌前吃饭.
　　巧姐摇摇头，像在梦中，又像不是．
　　"李兄说，你做的鲫鱼好吃，也不过如此，我看这鱼呀，一点也不新鲜，果真，有些东西要尝了才知道．"
　　那人开口说话，"这酒还不错．"
　　那人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巧姐彻底醒了，发现自己赤身躺在床上，身上仅搭了一件外套，她大惊失色．
　　"你，你．．．．．．"
　　那人拿帕子试了试嘴，站起身来，对巧姐笑道，"张家小姐，好久不见了．"
　　巧姐瞪大了双眼．
　　她认出了他，周家大公子．
　　周易目光透着戏虐与嘲弄，阴深与冷厉，巧姐六神无主，呆若木鸡。
　　"看你这样子，是认出我了，那我就不报家门了．原本呀，我们该是夫妻才对，可是，你看不上我，非要跟着孙兄，如此，咱们生生错过了十一年，你可知道，这十一年来，我对你是念念不忘的，得不到，总归有遗憾，好在，有孙兄帮忙，这份遗憾今日算是补上了，呵呵．．．．．．．"周易笑出声来，又故作一叹，"不过，就如那道鲫鱼，不新鲜了．"
　　言毕，周易将帕子一扔，又整理一番衣衫，便要出门，"对了，为了报达孙兄的大度，我答应举荐他入仕，这场交易于他还是划算的，以后，你便是官家夫人了．"
　　周易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好一会儿，巧姐发出一声尖叫，她从床上滚落下来，嚎啕大哭，哭得声音嘶哑，哭得全身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敬之走进屋时，巧姐呆坐在妆台前，没了魂似的，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孙敬之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床，又迅速将目光移开．
　　他站了片刻，轻咳两声后说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是有愧于我的，算是......咱们扯平了，以后......我还会对你好，我不会弃你不顾，我不是那种无情的人......我们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怪谁呢？怪你自己，偷偷回娘家，让周公子撞见了，周公子知道你没死，瞒不住了......否则，咱们不好过，就连你哥，你娘也没有好日子过......他不过因当年的事，不甘心罢了，也怪你爹，说了那样的谎话，你爹死了，倒是解脱了，却让咱们来承担后果，但以后他不会找咱们麻烦了，还愿意举荐我为官，过不了多久，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京城．我们从新开始，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将来妞儿也会找个好人家．"
　　巧姐无动于衷.
　　孙敬之见巧姐没有回应，异常的烦燥，他是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他现在的处境，难道不是拜她张家所赐吗？他没有责备她，她这般模样是做得谁看？
　　孙敬之皱着眉头，来到巧姐身边，"罢了，罢了．"，他双膝一跪，举起右手，"我孙敬之对天起誓，今日之事，绝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嫌弃你，否则，叫我不得好死．"孙敬之语气铿锵有力，诚意十足，"巧姐，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巧姐还真的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他的眼晴，是如此的专注，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巧姐？"
　　孙敬之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更加不耐烦起来．
　　"巧姐？"
　　巧姐扯了扯嘴角，笑了．因为她看清了，面前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是没有灵魂的．
　　见她笑容，孙敬之松了口气，如负重释.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在意的....．"
　　又见巧姐神色一沉，目光一厉，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正惊诧之际，突然巧姐从袖里抽出一只钗子便朝他刺来．
　　说那时那时快，孙敬之举手一挡，钗子划破了他的手背，他只觉一阵刺痛，手背破了，血流不止，他惊呼一声，巧姐扑向他，再次刺来，孙敬之顾不得疼痛，紧紧抓住巧姐的手碗，他不知她竟有如此大的力气，孙敬之被扑倒，巧姐压在他的身上，面露凶色，眼眶泛红，一心只要他死．
　　"你疯了？"孙敬之喊道．"你要谋杀你的夫君吗？"
　　"我要杀的是畜生．"巧姐吼道．
　　孙敬之心口一跳，又怒又慌．
　　两人拉扯片刻，巧姐那里是孙敬之的对手，终是被孙敬之夺下了钗子，远远丢开，巧姐又扑上去，抓他，咬他，如疯了一般，孙敬之脸上数道血痕,他也来了火，不再手下留情，用力将巧姐一推，巧姐撞在床角，额上破了一道口子，流出血来．孙敬之趁机起身，扯下腰上的汗巾一边包扎手掌一边破口大骂．
　　"你这个疯女人，亏我对你还有些愧疚，你竟然想要我的命，你们张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巧姐扶着床沿，朝孙敬之呸了一口，不停的骂道，"畜生．畜生．"
　　"你还敢骂我？你就不怕我休了你？"
　　巧姐喘着粗气，看着他，又笑了．
　　"你笑什么？"孙敬之声音发颤。
　　巧姐道，"我笑，天下之大，当真无其不有，用自己的老婆来换取功名，说是畜生都是轻的．就算你入了仕，当了官，在别人眼里，也是下九流的东西，连人都不配做，别人还不知怎么嘲笑你呢，你说，他们是笑你乌龟?还是王八？哈哈......．"
　　孙敬之脸色铁青，他想起，周易离开时，看他的眼神，那种嘲弄，那种轻视，周易拍着他的肩，笑道，"孙兄呀，你当真让某刮目相看......"
　　孙敬之一个激灵，他冲上去，掐住了巧姐的脖子，"乌龟也好，王八也罢，全是被你所赐，你现在满意了，你现在高兴了，若不是因为你，我能受这奇耻大辱，受人嘲笑，我本是高高在上的才子，我前途本是一片光明......"
　　巧姐只觉呼吸困难，但她依旧看着孙敬之笑，她说不出话来，却用口形骂他乌龟，王八．
　　这个词刺激着孙敬之，他双眼通红，几乎失去了理智，手上力道越来越重．
　　"娘......"
　　妞儿推开房门正看见这一幕.
　　"娘？"
　　妞儿惊呼一声，毫不犹豫冲上去推拉孙敬之，拉不动，一眼瞧见桌上的花瓶，拿起来朝孙敬之头上砸去．
　　"咚"的一声，孙敬之应声而倒．
　　巧姐终于得以呼吸，她脸色发紫，不停的咳嗽.
　　巧姐赶紧扶着母亲，拍着母亲的背，惊慌的喊着，"娘，娘？你怎么了？"
　　巧姐缓过气来．抱着女儿大哭，"妞儿......"，她心中的痛，心中的悔，心中的恨，心中的屈辱，她该如何说起，最后换作一句话，"你爹他......不是人......"
　　"我知道，他不是人．他是鬼．"
　　巧姐摇头，崩溃的哭道，"不......他比鬼还可怕，娘活不下去了......"
　　听着母亲的活，妞儿心慌易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孙敬之打骂娘，这般发狠，妞儿着实吓住了，她想到孟小山的话，你爹会把你娘打死，难道这一天就来了？
　　"娘，我们走，我们不住这里了．"
　　"能去哪里......"巧姐无助的倒像一个孩子．
　　"去哪里都行."
　　巧姐任由女儿扶起跌跌撞撞朝门外走．
　　这时，孙敬之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他摸了摸脑后，一手的血，他怒不可遏，挣扎着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妞儿的头发．
　　"放开我．"
　　妞儿大叫，孙敬之一巴掌挥去，妞儿踉跄倒地．
　　巧姐见女儿受伤，愤怒的扑向孙敬之，用尽全力与孙敬之纠缠，喊妞儿离开，妞儿那里肯走？她爬起身来打孙敬之，可惜，她的拳头对孙敬之毫无威胁，巧姐拦在妞儿面前，孙敬之托着巧姐，撞向妆台，巧姐一阵头晕目眩，妞儿又扑上前救母，三人纽打在一起，最终孙敬之将母女二人制服，他一边用汗巾捆住二人．一边骂骂咧咧，"想跑，没那么容易，想不到我竟养了一对白眼狼，好得很，我也不用写休书了，这就把你们卖了，还能得几两银子......"
　　"畜生，放了妞儿．"
　　"啪．"孙敬之打了巧姐一个耳光．
　　"不要打我娘，我要杀了你．"
　　"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孙敬之状似癫狂，头发散了，衣衫破了，他举着手要教训妞儿，突然背上一阵巨痛传来．
　　孙敬之身子一僵，举起的手未能落下，接着"扑哧"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瞳孔突出，直愣愣的就倒在了地上．
　　一切那么突然．
　　巧姐与妞儿都吃了一惊．但见孟小山手持匕首站在孙敬之身后瑟瑟发抖.
　　世间仿佛停止了，天地间鸦雀无声．
　　妞儿帅先反应过来．"愣着做甚，快给我们解绑．"
　　孟小山这才回神，赶紧上前先解开巧姐，再解开妞儿．
　　巧姐爬上前查看孙敬之情况，然后，瘫坐在地上．
　　"娘，他死了吗？"妞儿问．
　　巧姐未反应．
　　"娘？"
　　巧姐下意识的看着两个孩子，他们有紧张，有害怕．
　　"没......只是晕了．"
　　"那我杀了他．"妞儿恨恨的夺过孟小山的匕首．
　　"不．"巧姐阻止，"天下任何人都可以杀他，唯你不可．"
　　妞儿知道母亲话中的意思．
　　"让我来．"孟小山道．
　　巧姐摇摇头，"小山，谢谢你，他自有老天收拾，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孟小山嗯了一声，拾起汗巾将带血的匕首擦了又擦．
　　"娘，你怎么样了？"妞儿扶母亲坐好．
　　"我没事．妞儿可有伤着？"其实，巧姐己经受了很重的伤，无论是身体，还是身心，她强忍着疼痛，拭去妞儿嘴角的血．
　　"我也没事．"但妞儿毕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再坚强也忍不住抱着母亲哭了起来．
　　巧姐含泪安抚着女儿，也是一阵后怕，是她考虑不周，险些害了妞儿，若不是孟小山，后果真的难以想像．
　　妞儿抹去眼泪，"娘，我们快走．"
　　巧姐捧着女儿的脸，"......妞儿，你先走．"
　　"娘？"妞儿不解．
　　"妞儿，你听我说，娘在山神庙门前的大黄角树下藏有银子，原本是想为你凑些嫁妆，怕他知道了，所以藏得远，你去把银子取出来，然后到村口等我，我收拾几件衣服，就来与你汇合，然后我们一起去外祖母家．"
　　"娘，我们一起去取．"
　　巧姐道，"娘走不动，你小孩子腿脚快，若耽搁了时间，我们都走不了了．妞儿听话，你快去．"巧姐说完，又看向孟小山．
　　孟小山道，"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巧姐感激的笑了笑．
　　妞儿用汗巾将孙敬之的双手捆住，这样就算他醒来，也不会伤害母亲．
　　"娘，我在村口等你，你快些来．"
　　"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巧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妞儿与孟小山一起离开，妞儿走到门口，转过身，巧姐朝她挥挥手，"路上小心，好好活着．"眼中竟是不舍．
　　"娘，我们都会活着．"
　　巧姐笑着点了点头．直到妞儿的背影消失，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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