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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瓷灯
沈砚推开羽林卫府的朱漆大门时,檐角的铁马正在晨雾里发出锈蚀的哀鸣。府内静得反常,昨夜亲卫们奔逃的足迹还印在青砖上,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舔舐过一般,只剩下泛着湿光的浅痕。他握紧腰间短刀,指腹摩挲着刀柄上刚浮现的月牙纹——那是与苏婉、女帝乃至密室中婴儿虚影一模一样的印记,只是此刻正随着脉搏隐隐发烫。
西厢房的窗纸破了个洞,里面透出昏黄的光。沈砚放轻脚步靠近,透过破洞看见桌上摆着盏骨瓷灯,灯座是用无数细小的指骨拼接而成,灯芯燃着青绿色的火苗,映得墙壁上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像是有无数人被封在砖缝里,正随着火光扭曲蠕动。
“沈中郎来得正好。”温庭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种瓷器摩擦般的涩响。沈砚推门的瞬间,闻到满室檀香混着尸臭的味道,与紫宸殿地宫的气息如出一辙。温庭玉背对着他坐在灯前,花白的头发垂在肩上,手里正把玩着枚青鱼石碎片,碎片里封存着半只眼睛,虹膜是诡异的青绿。
“温大人不是在半月前就告病辞官了吗?”沈砚反手掩上门,短刀出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注意到温庭玉的靴底沾着新鲜的泥土,而府内花园的泥土是深褐色的,这土却是泛着银光的沙质土——与青鱼石矿脉的伴生矿土一模一样。
温庭玉缓缓转过身,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嵌着细小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告病?”他笑起来,牙龈处露出青绿色的牙床,“老夫只是去矿脉深处,取回属于影阁的东西。”他抬手掀开桌布,下面露出个黑陶坛子,与沈砚在密室里见到的那只别无二致,只是坛口缠着七道浸过血的麻绳,每道绳结上都挂着枚刻着“影”字的令牌。
骨瓷灯突然爆出噼啪的火星,墙壁上的人影骤然变得清晰——那是二十年前苏家满门的模样,男女老少都被铁链穿透琵琶骨,表情凝固在临死前的惊恐。沈砚的目光扫过那些面孔,突然僵住——其中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左眼角有淡淡的疤痕,与他母亲画像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认出尊祖母了?”温庭玉将青鱼石碎片凑近灯苗,碎片里的眼睛突然转动起来,直勾勾盯着沈砚,“苏家血脉从未断绝,只是像青鱼石一样,需要在黑暗里蛰伏。”他用指甲刮过坛口的麻绳,血珠渗出来,滴在骨瓷灯座上,那些指骨突然开始轻微地颤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在鼓掌。
沈砚的视线落在温庭玉的左手腕上,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只是比寻常胎记更深,边缘泛着青黑。“你也是影阁的人。”不是疑问,是肯定。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温庭玉在军械库替他挡过一箭,当时伤口流出的血就是暗绿色的,只是那时他以为是箭上淬了毒。
“老夫是影阁的掌灯使。”温庭玉站起身,身上的官袍簌簌掉落,露出里面贴满青鱼石碎片的内衬,碎片拼出幅完整的矿脉图,心脏的位置正好对着桌上的黑陶坛,“每代掌灯使都要将自己的骨血融入灯座,这样才能照亮矿脉里的冤魂,让他们安分地待在该待的地方。”他的手指抚过灯座,那些指骨突然齐齐转向沈砚,指节弯曲,像是在邀请。
骨瓷灯的火苗突然拔高,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沈砚看见温庭玉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青绿色的肌肉纤维,而那些纤维里嵌着无数细小的水晶——与装着苏家心脏的容器材质相同。“女帝想用血脉唤醒矿脉,却不知真正的钥匙从来不是心脏。”温庭玉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气泡破裂的声响,“是掌灯人的骨瓷灯,是能让冤魂认出自己血脉的引路灯。”
黑陶坛突然剧烈震动,坛口的麻绳寸寸断裂,发出弹棉花般的闷响。沈砚后退半步,看见坛口涌出浓稠的黑雾,雾里浮出无数半透明的手,指甲是青绿色的,正朝着骨瓷灯的方向抓挠。“苏家的冤魂饿了二十年,”温庭玉的眼球开始浑浊,瞳孔变成与灯苗相同的颜色,“他们闻到了沈家人的血味,闻到了真玉玺的气息。”
沈砚的手腕突然剧痛,月牙胎记像是活了过来,顺着血管向上攀爬,所过之处皮肤变得滚烫。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背浮现出细密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整个手掌。“你把矿脉的冤魂引到这里来了。”他咬着牙说,短刀的刀柄烫得几乎握不住。
“引到你这里来。”温庭玉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青鱼石碎片从他身上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影阁的规矩,掌灯人死后,骨瓷灯要传给血脉最纯正的人。沈中郎,你爷爷沈鸿当年没能继承的,现在该由你接过来了。”他抬手指向骨瓷灯,灯座上的指骨突然全部竖起,尖端对着沈砚的心脏。
黑雾里的冤魂发出尖锐的嘶鸣,沈砚看见其中个穿官服的身影——那是二十年前的苏鸿,面容与他宗谱上的画像分毫不差,只是此刻双眼空洞,脖颈处有圈青黑色的勒痕。苏鸿的手穿过黑雾,抓向沈砚的手腕,指甲陷入他的皮肉,带出青绿色的血珠。
“不——”沈砚挥刀砍向黑雾,刀刃却像穿过水流般毫无阻碍。苏鸿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月牙胎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中看见无数画面在黑雾里闪过:苏鸿将婴儿交给沈姓妇人,女帝在暗室里用银针刺破婴儿的手腕,温庭玉抱着黑陶坛走进矿脉深处……原来他从出生起,就被泡在青鱼石的毒液里,他的血脉早就成了冤魂的养料。
骨瓷灯突然熄灭,房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沈砚听见温庭玉的身体坍塌的声音,像是堆瓷器摔在地上,碎裂声持续了很久,最后归于死寂。紧接着是骨瓷灯重新亮起的光芒,这次灯苗是鲜红色的,灯座上的指骨拼出了完整的手掌形状,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合拢。
“沈中郎,看看你的刀。”温庭玉的声音还在房间里回荡,却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看看你的刀上沾了谁的血。”
沈砚低头看向短刀,刀刃上的血迹正在变成青绿色,凝结成细小的晶体。他突然想起昨夜在紫宸殿,影阁成员融化后露出的鳞片,想起苏婉消散前指尖的光点——那些根本不是鳞片,不是光点,是青鱼石结晶,是冤魂附着在活物身上的证明。
黑陶坛彻底裂开,黑雾如同潮水般涌遍整个房间,沈砚被裹在其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他母亲临死前房间里的味道,是檀香混着尸臭,是青鱼石矿脉特有的腐朽气息。他感到无数只手在抚摸他的皮肤,在寻找他身上的月牙胎记,那些手的温度各不相同,有的滚烫如烈火,有的冰冷如寒冰,像是来自不同的时空。
“掌灯人……”黑雾里响起无数重叠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该点灯了……”
沈砚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骨瓷灯,指尖触到灯座的瞬间,那些指骨突然刺入他的掌心,与他的骨骼接驳在一起。剧痛让他几乎晕厥,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涌入心脏——那是无数破碎的记忆,是苏家满门被灭时的惨叫,是矿脉工人被活埋时的哀嚎,是影阁成员被青鱼石寄生时的绝望。
骨瓷灯的灯芯重新燃起,这次是幽蓝色的火苗,照亮了房间里的景象:温庭玉已经消失不见,地上只剩下堆白森森的骨头,每根骨头上都刻着“影”字;黑陶坛的碎片里嵌着无数细小的牙齿,像是某种幼兽的遗骸;墙壁上的人影全部消失了,只留下砖缝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在地上汇成七道溪流,流向房间七个角落,如同七处矿脉的缩影。
沈砚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月牙胎记已经变成深黑色,上面覆盖着层薄薄的骨瓷,与灯座的材质一模一样。他忽然明白温庭玉为什么必须死——掌灯人的血脉需要以死亡为引,才能与骨瓷灯真正融合。就像当年苏鸿假死,才能让真玉玺的血脉延续下去。
窗外传来禁军的呐喊声,夹杂着影阁成员特有的嘶鸣。沈砚抓起骨瓷灯,灯座的指骨突然收紧,将他的手牢牢锁住。他走到窗边,看见府外的空地上,青绿色的鳞片正在从泥土里钻出,如同雨后的春笋,而那些鳞片的缝隙里,露出无数双眼睛,正齐刷刷地望着羽林卫府的方向。
骨瓷灯的火苗突然指向西方,沈砚顺着火光望去,看见城西的方向升起道青绿色的烟柱,形状如同条扭曲的蛇。他想起温庭玉靴底的沙质土,想起矿脉深处的伴生矿——那里是影阁最后的据点,是青鱼石浓度最高的地方,也是苏家满门尸骨被埋下的真正地点。
“该去点灯了。”沈砚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掌心的骨瓷灯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有生命般在呼吸。他推开门,青绿色的雾气从门缝里涌进来,与他手腕上渗出的血珠融合在一起,化作道淡青色的光带,缠绕着他的手臂,如同条温顺的蛇。
走到府门口时,他回头望了眼西厢房,那里的暗红色溪流已经渗入地下,只留下地面上淡淡的印记,像是幅被水浸湿的地图。而温庭玉残留的骨头,正在阳光下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融入骨瓷灯的火苗里,让那幽蓝色的光芒,又亮了几分。
远处的青绿色烟柱越来越粗,空气中的檀香与尸臭也越来越浓。沈砚握紧手中的骨瓷灯,指骨灯座与他的骨骼发出共鸣般的轻响。他知道,这场关于血脉的劫难,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灯,既是照亮真相的引路灯,也是唤醒所有冤魂的……招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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