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藏云峰的清晨，是被鸟鸣和剑气劈开云雾的声音唤醒的。
　　程垚睡得迷迷糊糊，鼻尖先嗅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气，像是刚蒸好的桂花米糕，又混着一点蜜糖的暖意。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窗外，大师兄安舍那柄厚重的无锋剑正划破流云，带起沉稳的风声。
　　二师姐苏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声轻快地从他门前路过，那甜香的源头显然在她手里。
　　“小懒垚！再不起来，师尊殿前那坛子今年新酿的梅子酒，可就没你的份儿啦！”苏临的声音带着笑意，清脆地敲在他的窗棂上。
　　程垚一个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靛青色的弟子服。
　　他的头发总是睡得翘起几撮，无论怎么努力梳理，都顽强地立着，彰显存在感。
　　抓起枕边那柄名为“青芜”的木剑——这是他刚开始引气入体时，师尊藏潜山亲手削给他的，剑身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他踢踢踏踏地跑出了门。
　　小厨房外，安舍刚练完一套剑法，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古铜色的脸庞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坚毅。
　　他看到程垚跑来，收了势，重剑无锋“嗡”一声轻鸣插入身旁的青石地缝，摇头无奈道：“慢些，师姐唬你的，师尊的酒坛子封得好好的。”
　　苏临正端着一碟白玉似的、冒着热气的米糕走出来，闻言瞪了安舍一眼：“大师兄你就惯着他吧！”
　　她故意把碟子举高，看着程垚跳脚，“哟，藏云峰最贪睡的小徒弟总算舍得离开他那宝贝被窝了？”
　　程垚踮着脚，眼巴巴地看着米糕，脸皱成一团：“好师姐，我错了，我明天一定比云雀起得还早！”
　　“信你才怪。”苏临噗嗤一笑，还是把碟子塞进他手里，顺手替他捋了捋那几根翘起的呆毛，“慢点吃，小心烫。师尊今日出关，需得去玄冰殿前恭候，别吃得满身碎屑，失了礼数。”
　　程垚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甜糯的米糕化在舌尖，他满足地眯起眼，含糊地应着。
　　听到“师尊出关”四字，他咀嚼的动作只是自然地慢了一拍，心里涌起的全是暖融融的期待。
　　藏潜山师尊闭关半月，讲解经文、指导剑法、甚至分吃苏临做的点心……这些日常琐碎的温暖，都是师尊带来的。
　　藏云峰很好，大师兄沉稳可靠，二师姐活泼贴心，但师尊藏潜山，是让他心安的存在。
　　他是被师尊捡回藏云峰的。
　　那年寒冬，乞儿模样的程垚饿晕在山下的雪地里，气息奄奄。
　　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极好看、也极温和的眼睛，像是蕴着暖玉的光泽。
　　那人一身素白道袍，周身却无凛冽寒气，反而带着松针沐雪后的清润气息。
　　他将他抱回峰上，亲手喂他喝下温热的米粥，替他换上干净柔软的弟子服，声音平稳而令人安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程垚从此有了家，有了师尊，有了师兄师姐。
　　师尊待他极好，知道他底子薄，从未在修行进度上苛责过他。
　　引气入体艰难，师尊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引导；剑法练得笨拙，师尊会握着他的手，一点点纠正姿势；夜里偶尔被噩梦惊醒，总能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坐在他榻边，指尖溢出一点宁神静气的柔和灵力，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再次沉入安眠。
　　对于程垚而言，师尊藏潜山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值得依赖的人。
　　三人收拾停当，来到玄冰殿前的广场静候。
　　晨光渐炽，穿透云层，将汉白玉的地面照得温润通透。峰上其他几位弟子也陆续到来，安静站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恭敬而期待的气氛。
　　程垚安静地站在安舍身侧稍后的位置，微微垂着头，心里却在默默复习《基础引气诀》的要点。
　　一会儿师尊问起来，他得答得好些才行，虽然进度慢，但态度一定要端正。
　　殿门无声开启。
　　一股清冽的、但并不刺骨的寒气率先涌出，仿佛山间清晨最干净的风。
　　随即，一道素白身影缓步走出。
　　藏潜山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住，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修炼沉淀下来的宁静与温和。
　　他的目光扫过殿前恭候的弟子们，像春日暖阳下的溪水，缓缓流过每一个人。
　　“恭迎师尊出关。”以安舍为首，众弟子齐声行礼，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敬爱。
　　藏潜山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容，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清润，如玉石轻叩，自带一股令人心静的力量。
　　他先看向安舍：“安舍，这半月峰内诸事，辛苦你了。”
　　安舍恭敬回道：“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一切安好，请师尊放心。”
　　藏潜山目光又转向苏临，笑意深了些：“临儿，方才可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老远便闻到甜香了。”
　　苏临俏皮地眨眨眼：“是新做的桂花米糕！师尊您鼻子真灵，给您留着呢！”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努力缩小存在感、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他的程垚身上。
　　“垚儿。”
　　被点名的程垚立刻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亮：“弟子在！”
　　“近来修行可还顺利？《引气诀》运行可有何滞涩之处？”藏潜山问道，语气温和，如同寻常关切。
　　程垚老实回答：“回师尊，弟子已能运转三十六周天，只是……只是灵力增长依旧缓慢，感觉总是笨笨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旁边的苏临忍不住又想开口帮腔，被安舍一个眼神制止了。
　　藏潜山并未露出丝毫不满，反而走近两步，伸出手。
　　程垚下意识地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以往师尊检查他功课，便是如此。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头顶，揉了揉他那头依旧有些乱翘的软发。
　　随即，温和醇厚的灵力如暖流般自天灵盖缓缓注入，顺畅地在他经脉中游走一圈，带着安抚与探查的意味，而后又悄然退出。
　　那灵力过处，程垚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连早晨练剑的些许疲惫都一扫而空。
　　“根基虽弱，却比半月前扎实了不少，灵力也凝练了些许。”藏潜山收回手，语气带着赞许，“进度慢些无妨，稳扎稳打便是大道之基。不可急躁，亦不可懈怠。”
　　程垚睁开眼，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是！弟子明白！”
　　师尊没有嫌弃他！还夸他扎实了！
　　藏潜山目光温和地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又道：“今日起，晚课后来静室寻我，我为你梳理一遍经脉，助你修行。”
　　程垚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连忙应下：“谢谢师尊！”
　　峰中其他弟子皆投来善意且略带羡慕的目光。谁都知道，藏潜山师尊性情虽温和，却极少亲自为弟子梳理经脉，这般待遇，也唯有程垚这个最小的徒弟才有了。
　　藏潜山又简单询问了几句其他弟子的修行情况，勉励一番，便温声道：“都散去吧，勤加修炼，勿忘本心。”
　　“谨遵师尊教诲！”众弟子齐声应道，方才陆续散去。
　　苏临立刻凑到程垚身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他：“瞧吧，师尊最疼你了！晚上可要好好用功，别辜负师尊心意！”
　　安舍也走过来，沉稳道：“若有不解之处，亦可先来问我。”
　　程垚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重重点头，笑容灿烂得晃眼：“嗯！我知道的！谢谢师兄师姐！”
　　他抱着他的木剑青芜，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只觉得藏云峰的阳光今日格外温暖，连吹过耳畔的风都带着欢快的气息。
　　他已经开始期待晚上的静室独处了。
　　能单独和师尊待在一起，感受那温和强大的灵力耐心地引导自己，偶尔还能得到师尊一两句轻声的提点，那是程垚觉得最安心、最幸福的时刻。
　　他抬头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心里默默想着：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决不能辜负师尊的期望和这份温柔。
　　回到自己的小屋前，他拿起木剑，认认真真地开始练习最基础的劈、刺、撩、挂。
　　动作依旧算不上多么标准流畅，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阳光落在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上，将那细小的绒毛染成浅浅的金色。
　　藏云峰上，云卷云舒，岁月静好，充满了糖糕的甜香和修炼的汗水味，以及那份独属于程垚的、被温柔包裹的小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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