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地府以后

　　10086犯错了。

　　“这段时间你在这儿，早来晚走的，说实话我都看在眼里，确实辛苦了。”说话的男人语气低沉，言辞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了看下首的员工。

　　“但是这事儿牵扯大，也替你争取了，但你也知道，我这人微言轻的...”话间带了点敷衍的意味，男人从袖袋里掏出几张冥币放在桌案上推了出去。

　　“这是鬼事那边算的，多给你补了半个月的例钱。你这个事很严肃啊，能给你争取到的就这么多了，权当咱们共事一场的情分。”

　　地府也有四季交替，只不过总是黑漆漆阴森森的，换来换去都是那样。

　　低沉、阴郁、幽暗。

　　凌冽刺骨。

　　至少今天，10086是真的觉得地府好冷。

　　“哥，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挽回阳间的损失。”10086清澈的双目中泛上水雾。

　　多少年来的寒窗苦读，午夜燃尽了油灯，深冬冻裂了砚台。
　　才在放榜的红布上看见了她的编号。

　　甲榜十八名。

　　三百载灯窗苦，一朝禾下济斯民。

　　好不容易府考上岸，挤进农业办有了一席之地，眼见着明年就能转正了。

　　马上！
　　马上！马上！

　　就能摆脱给垃圾桶套袋，修笔墨纸砚，跑腿儿取地府外卖的实习生日常了。

　　结果。
　　勾错魂儿了...

　　农业办门口两尊石兽吐着青白鬼火。

　　廊下往来的鬼差路过时会放轻脚步，眼珠子偷偷地往屋里瞅，太过于专注，靴底碾过砖缝间湿滑黏腻的阴苔，发出“滋啦”一声。

　　立刻被边上的老鬼差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有好戏看”的意思，使劲抿起嘴角，生怕藏不住笑。

　　会在实习期被辞退的鬼，实在是太少见了，这么多年来也是头一遭吧。

　　勾魂这事儿本不是他们农业办的事儿，也不知道这10086是哪根筋搭错了，让别的部门横跨千里当了枪使。

　　勾错的还是百岁老翁的魂儿...

　　一簇蓝色冥焰从廊下穿梭而来，吓了两个鬼差一激灵，片刻没有停留，停在农业办主任面前，阴光戚戚。

　　那是高层传信。

　　10086看着那跳跃的火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

　　农业办主任剑眉拧紧，喉结滚了滚：“大人刚才说了，再给你次机会，只贬你去阳间积攒阴德，只要一年内完成指标，此次的事就算过去了，可以破例转正留用。”

　　10086眼里的红还没褪去，声音发紧，见事情有转机，立刻立下军令状：“这回我要是搞砸了，我自己卷铺盖走。”

　　正式工，这是10086穷极一生的梦想。

　　_

　　10086被贬至阳间，化身为普通农女罗秀，必须在一年内完成指标，留在农业办。

　　10086站在...
　　嗷不对，更正一下，现在是农女罗秀，看着远方那不算是兴荣的村落，不仅为日后的日子感到担忧，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地府计算器莫不是坏了，这这几个人就有这么大的阴气了？”罗秀紧了紧衣衫，抹掉额头上的汗，“还不算阴德损耗......”

　　时间紧任务重啊。

　　“不是我说，你......实在不行重考试试呢？没准比在这儿攒阴德来得快。”说话的是10086同部门的小帅哥实习生7797，很是同情她的遭遇。

　　“你说得对，但是这本身就是我的错，更何况，咱们吃着阳间的供粮，就得做好下基层的准备！”罗秀义正言辞，颇有些信仰在身上，“哎呀，没关系的~我这事儿要是办不好，就说明我不适合在农业办，我要是办好了，没准还能在履历上填一笔，经验多一点，我不怕苦！”

　　是了，听听，这可是新地府好青年~
　　不过有点蠢。

　　“我就送你到这儿啦，没有通行证我过不了奈何桥。”小帅哥7797驻足，向罗秀行注目礼，表亲切、关怀之意。

　　“我这儿有三样法器，或许能助你早日回到地府。”
　　没错，小帅哥在追求10086小姐。

　　可惜，10086的脑回路有点清奇，她对办公室恋情嗤之以鼻，所有男同志的示好，在她眼里全都是同事之间的礼尚往来。
　　正常，正常。

　　谁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产生感情，你不能，我不能，罗秀这个缺根筋的更不能。

　　罗秀漂亮的脸蛋浮上夸张的感动，有些虚伪的捧起了公子哥的臭脚：“天呐天呐，还好有你~~”
　　开玩笑！！她要是想留在地府，可得好好经营同僚关系，没准以后飞升转正，都能用得上呢！

　　狗腿子心理，不可取不可取。
　　勿学。

　　小帅哥无语，但宠溺：“这是往生簿，可显示灵物阳寿，你在阳间难免会用上；这是魂灯，可差使灵物。”说到这小帅哥面上浮现一点点羞赫，“不过我灵力低微，只有些低阶小灵能使唤的动。”
　　“不...不过，待我修成，再来给你换好的。”小帅哥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看起来确实很难为情了。

　　“哇...97哥，这已经是天大的！！上好的！！宝贝了！”这是实话。

　　罗秀是没见过好东西、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地府底层贫穷民众，别说是法器，就是平日里地府发的普通日用，她都得稀罕稀罕再稀罕。

　　难登大雅之堂！

　　小帅哥脸上浮上红晕，再次希望能得到罗秀小姐的青睐：“还有还有，冥牌。”三枚闪闪发光的玉牌被拿了出来。

　　可惜，罗秀小姐不识货，没看懂。
　　遂，向7797公子投向求解目光。

　　7797解：“你在阳间，用不了冥币，但是每月奈何桥开市时，可用冥牌来换物。”
　　羞赫，红晕，扭捏，道：“届时，你我二人也可在奈何桥一聚。”

　　罗秀似懂非懂，但感激，这可是她活了八百年来，第一次摸到这些物件，一时间喜不自胜，眼含热泪：“97哥你对我真好！我定不忘今日恩情，待我回了地府，一定好好报答你。”

　　7797的耳尖都红透了，磕磕巴巴的回应：“不...不用。”看着身侧女子的婷婷身姿，一时，心神荡漾。

　　“我时间来不及了！一会奈何桥要隐去了，我先走啦，下次见~”罗秀回首眼含不舍，表热络、友善之意。

　　罗秀看了看手里的《绩效整改通知书》，实在不算是有信心。
　　但也没办法，她出身贫寒，比不上7797是关系户，又不算聪明，如今能争取转正已经是天大的机遇了。

　　在阳间积攒阴德的条例有很多，数不胜数。

　　《阳间阴德积算暂行条例》（地府农业办特制版）明文规定：
　　本条例不限于超度魂魄，凡维护阳间生机、调和阴阳微失衡、护佑生灵安宁即可计算。
　　......
　　条例细则：
　　1.救助阳间弱小动物（含昆虫、鸟类），按生灵灵智值计：
　　救一只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灵智值1），计阴德+1
　　给饿晕的流浪猫喂一碗米汤（灵智值3），计阴德+3

　　原则是根据小动物的灵智值计算，详见附件1。

　　2.修复阳间“微型阴阳裂缝”（非重大漏洞，不影响生死，但影响安宁）：
　　给暴晒开裂的老井沿浇一勺井水（井为阴脉入口，干裂则阳盛），计阴德+3
　　捡起被丢弃的祭祀糕点（祭品带阴气，乱扔易招小鬼聚集），计阴德+2

　　...

　　6.调和“情绪阴气”（阳间人负面情绪会滋生微量阴气，积少成害）：
　　听独居老人说半小时话（疏解孤独气）,计阴德+3
　　帮哭泣的孩童找到丢失的玩具（化解惊惧气），计阴德+4

　　好多...
　　看不过来...

　　唰唰唰。
　　唰唰。
　　猛翻，翻！

　　33.农业办生机培育类—阳间明细
　　适用范围：阳间农业相关场景，含作物、植被、土地及生态系统维护等。
　　基础养护类：
　　对阳间植物进行浇水、施肥、修剪等基础护理，按植物种类及濒危程度分级计分。
　　特殊植物培育类：
　　培育阳间稀有植物或具有特殊意义的作物，按【阴阳调和指数】计分。
　　...
　　地力恢复类:
　　通过堆肥、轮作、阴物调和等方式改良贫瘠土地，按【土地生机值】提升幅度计分。
　　...
　　阴阳调和作物类:
　　培育同时具备阴阳属性的作物，按【双属性融合度】计分。

　　？

　　农业办的细则好奇怪？
　　怎么越来越看不懂...
　　急需鬼文译鬼文。

　　农技传授类：
　　向阳间村民传授农业技术（如作物阳寿测算、阴阳调和种植法），按【知识普及率】计分。

　　太多了。
　　这暂行条例翻来翻去厚厚一沓，罗秀跳过很多，准备日后慢慢细看，直接去翻看最后一页。

　　附则：
　　加分上限：单日累计上限为100阴德，月累计上限为1000阴德（特殊任务除外)。
　　材料申报：涉及地府物品的任务，提交材料需在附《材料使用说明》，见附件8。
　　违规处罚：滥用地府资源或恶意刷分者，按《地府工作管理条例》扣除相应阴德并通报批评。

　　农业办的细则基本都没有明确计分，还得试行之后才知道，不过所幸，罗秀本就是农业办出身，这些内容对她来说是基操了。

　　最终任务指标：10000阴德。

　　嗯......
　　上限。？
　　月上限1000？
　　那就是说她每个月都得拿满阴德才稳妥，一年也就12个月，但凡有几个月阴德不够，她都危险！！

　　罗秀大叹气。

　　好说歹说这也算是罗秀上任‘新岗’的第一天，虽说是贬职，但也要给村民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
　　衣着得体干净无污渍。
　　袖口领口妥帖无褶皱。

　　指尖碰到胸口印有“10086”的木牌，喉间发紧，把那点酸意咽下。

　　轻轻摘下，仔细擦了擦。
　　明明没灰。

　　揣进贴身的内袋，不再亮在人前。

　　—

　　拿着手里的地府路引，罗秀一时之间有些默然，抬头看看眼前的乱石滩，再次垂眸。

　　看了看路引。
　　又抬头、再低头。
　　确认无误后，罗秀仰天欲泪。

　　但没哭，他们穷苦人家的孩子，深悟，泪水是无用之物。

　　这路引上写着，此村落名唤清溪村。

　　村口有棵歪扭扭的大树，树间磨平刻了“清溪村”的字眼，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留下的。

　　只听说，早年有条河从树后流过，后来闹了旱灾，河床干了，河道也改走他路，这儿被村民垦出半亩薄田，而薄田边上就是个乱石滩......

　　而那乱石滩...
　　罗秀本欲直接离去，结果往生簿轻轻颤了颤。

　　往生簿可能也有工作指标。
　　从不摸鱼。

　　红色笔墨淡淡浮在册上。
　　“土脉枯绝，余寿三月。”

　　罗秀死人微活~~

　　世界以痛吻之，
　　报之以歌~

　　不远处道观里，微风卷过香灰掠过供桌。
　　阴影下一双锐利的眸子，隔着半里地的田垄，精准落在罗秀身上，墨色的瞳仁下晃着丝银雾。

　　或者说，他看见了罗秀手里泛着些红光的往生簿。

　　男子月白的道袍随山风轻摆，指尖揣摩着一道符咒，若有所思。

　　如果罗秀看见了这个场面，一定会大为震撼，然后夹起尾巴做“人”。

　　那是阴阳眼。

　　地府的小鬼最怕这种道士，那双眼，能穿透阴阳两届，能窥见常人所不查的隐秘世界。

　　—

　　罗秀现在有了肉身，已不似从前那般是地府的鬼灵，不需吃喝也不用睡觉。

　　比起积攒阴德的任务，当下先得解决温饱。
　　实不相瞒，这会儿夕阳西斜，眼瞅着太阳就快落日了，时间不等人。

　　罗秀刚走进村子，就见有个挎着菜篮的婶子路过，赶紧迎上前去：“婶子，婶子您好，我叫罗秀，来此地办差。想知道村里有没有地方能落个脚？”说罢从怀里掏出那块冥牌，怎么说也是块玉。

　　“我...我身上无甚钱财，但有一玉牌，先把它抵给您，来日我拿钱财来赎，您看成吗？”

　　那婶子见着罗秀这身打扮，上下左右使劲儿打量着，颇为新奇，这娘子怕是傻的？

　　“哎呀姑娘，你可真是个实诚的，也就是遇上婶子我了，要是个心眼黑的，指不定把你坑了拐了卖了去。”婶子把玉牌推还给罗秀，给指了个方向。

　　“哪儿，村口乱石滩边上有处草屋，破是破了点，但好赖能挡点风，也能落落脚。”

　　婶子话语间有些犹豫：“就是那破屋八年前吊死了个寡妇，你要是不怕，且先住着。”确实，不仅吊死了寡妇，还闹鬼呢。

　　婶子又踌躇了些，这姑娘面色白皙可人，想来肯定是怕的：“哎呀，算了算了，你住到我家去吧，一个女娃娃，自己也不安全，且你明日离开就行。”

　　罗秀一听，好哇，荒废无人住，又吊死了个寡妇！这不是天赐阴德吗！
　　老天奶，天不亡她。

　　阴德阴德~
　　罗秀来也~~

　　“婶子无妨，不好多叨扰您，有处挡风我就很感激了。”罗秀连忙作揖，生怕这婶子太热情，非要她住她家不可。

　　“即使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婶子其实也不多愿意家里留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虽看着面善，但总觉得有点子奇怪。
　　“那你且等等吧，我家里有床旧草席，姑娘若不嫌弃尽管拿走吧。”

　　拿了婶子的草席，罗秀开心极了，现在不仅有地方住，还有草席可睡，简直是天选开局。
　　这村里人可真好，贴心又热情。

　　殊不知，罗秀前脚刚一走，村里就传出一个消息。

　　“听说了吗？有个姑娘住进孙娟娘吊死的破屋里了！”
　　“怎么没听说，也不知是哪来的姑娘，听说还挺好看呢。”
　　“说来办差，所办何差？”
　　“哎呀，那不会闹鬼吧。”
　　“不会不会，哪儿有小沈道长镇着呢，已经许久不闹鬼了。”
　　“听说那姑娘脸比玉白！莫不是孙娟娘转世做神仙啦？”
　　“去去去，怎么可能，孙娟娘就是转世也做不成神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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