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

　　医务室的电扇吱呀转着，像台老旧的节拍器。余夏数着它转动的次数，第一百零三下时，校医终于把那张薄薄的诊断书递了过来。

　　"记得按时吃药。"校医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

　　余夏低头，看见纸上"心室纤颤"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胸，那里正传来一阵不规则的跳动，像只困在笼子里胡乱冲撞的鸟。

　　"预估生存期"后面有一团被墨水晕开的痕迹，但她清楚地记得医生对母亲说的话："如果继续恶化，可能撑不到明年夏天。"

　　门突然被撞开。

　　"老师！他流血了！"

　　一个高个子男生半架着满脸是血的篮球队员冲进来，白色校服上沾着刺目的红。余夏慌忙起身让出诊疗床，却在抬头时对上一双慌乱中带着歉意的眼睛。

　　"抱歉，不知道有人在......"男生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诊断书上，突然顿住了。

　　余夏迅速把纸折好塞进口袋。阳光从她背后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暗分界线，她站在暗处，他站在光里。

　　"同学，"男生突然蹲下身，从她椅子底下捡起什么，"你素描本掉了。"

　　余夏呼吸一滞——那是她故意扔的本子，画满折翼飞鸟的那页正巧朝上。

　　"谢谢。"她接过本子，腕间的住院手环滑进袖口。

　　"我叫程岸。"男生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名牌，"高三（7）班。"

　　"余夏。（4）班。"

　　程岸还想说什么，校医已经拿着纱布转过身："受伤的同学过来处理。"

　　余夏趁机抱着素描本溜出医务室。走廊上的风灌进校服下摆，她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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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体育课，余夏照例坐在树荫下写生。操场另一头，程岸正带着篮球队训练。他三步上篮时衣摆扬起，露出腰间一小片麦色皮肤。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余夏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程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逆着光，发梢还滴着汗。

　　"没、没什么。"她慌忙合上素描本。

　　程岸却已经看见了——画纸上是他投篮的瞬间，连球衣上的褶皱都分毫毕现。

　　"画得真好。"他在她旁边盘腿坐下，"能送我么？"

　　余夏感觉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乱跳。她悄悄摸出口袋里的药瓶，却被程岸抢先一步捡起来。

　　"维生素？"他念着标签上的字。

　　"嗯。"余夏抢回药瓶，"我贫血。"

　　程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指着操场尽头的围墙："翻过那面墙有片野海滩，退潮时能看到荧光海。"他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明天放学我带你去？"

　　余夏的铅笔又断了。她看着笔尖崩飞的方向，轻声说："明天我要去医院复查。"

　　"那就后天。"

　　"后天有补习班。"

　　程岸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余夏，你是不是讨厌我？"

　　风突然大起来，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余夏数着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听见程岸说："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去的那天。"

　　他说这话时，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余夏想起诊断书上被墨水涂改的数字，喉咙突然发紧。

　　"程岸，"她慢慢收拾画具，"有些等待是没有结果的。"

　　男生却已经站起来，顺手拎起她的书包："明天见，余夏同学。"

　　余夏看着他跑向篮球场的背影，想起素描本最后一页写的话：潮汐永远追不上月亮，就像我永远等不到有你的明天。

　　社团招新日，余夏被同桌硬拉去了天文社。推开活动室门的瞬间，她看见程岸正在调试望远镜。

　　"荧光海今晚会出现。"他头也不回地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余夏站在门口没动。活动室墙上贴着星图，她认出了夏季大三角——那是妈妈告诉她，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地方。

　　"我带了药。"程岸突然转身，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还有你喜欢的蜜桃乌龙。"

　　余夏的心脏又开始疼，但这次不是因为疾病。她慢慢走过去，在望远镜前弯下腰。镜头里是傍晚的海平面，落日正一点一点沉入水中。

　　"其实......"

　　"别说。"程岸轻声打断她，"至少今晚别说。"

　　余夏看见玻璃窗上他们的倒影，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两颗永远无法相撞的星球。

　　深夜的医务室，余夏在值班表上签下名字。药瓶倒出来的白色药片在手心排成一行，像小小的墓碑。

　　窗外突然传来石子敲击玻璃的声音。程岸站在月光下，手里举着个玻璃罐。

　　"没看成荧光海，"他把罐子放在窗台上，"但我抓到了萤火虫。"

　　微弱的绿光在罐子里明明灭灭，余夏突然哭了。程岸手忙脚乱地掏纸巾，却听见她说："我可能活不过明年夏天。"

　　萤火虫的光映在程岸脸上，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某种决绝的温柔。

　　"那就在这个夏天，把一辈子的事情都做完。"

　　余夏数着心跳，第一百零七下时，她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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