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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月是春天的缩影,季节更替,温暖宜人。在花开满园的日子里,贾家也不免一阵热闹。
这贾邓贾大人是先帝在位时的文官大臣,如今更是得了个县公名号,且他的夫人叶清清乃云麾将军之女,贾家可谓风光无限。
“公主殿下,你说贾茗怎会如此慢?”陈知许青衣正装,单手托腮问着眼前一看打扮就知身份尊贵的女子。
她的长发被精心梳理过,柔顺垂落在肩头,几缕发丝由黄金白银盘起,点缀着珍珠发饰,粉红色裙身十分贴合她的身形,花型图案随光线轻轻摇曳,手腕上佩戴着青白互染的手镯。
李纯熙,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与贾茗一群人从小认识,有着一同玩过泥巴的交情。
“今日她定是要细心准备一番再出来,哪能急。”她亦单手托腮,不紧不慢喝了口水。
陈知许换只手抵在眉边,朝另一个方向道:“那你能告诉我现在流程到哪儿了吗,都等一个时辰了。”
贾茗的表哥叶资回他的话:“快了,刚刚我才看完她祭祀祖先,马上就会出来。”
似有心灵感应般,他们齐齐转头看向大门,便见一大群人拥入贾家大院,准备宴席。
而今日贾家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只为了一件事,贾家女儿及笄了。
贾邓牵着女儿,慢慢走过众人面前。她的发髻被盘到头顶后方,几缕细发无意间留落,伏在她的颈侧与耳畔,眉眼间流露出平淡和从容。
叶清清接过女儿的手,说:“愿贾茗,自今及笄,如松之挺拔,如竹之坚韧,内修德行,外显礼仪。”
陈知许率先起身,代替自己的祖父为贾茗送上祝福,“学塾夫子愿贾茗,心如明镜,洞察世事,形如清风,不染尘埃。”
接着又有人起身,“愿贾茗,以智慧为翼,以勤勉为舟,扬帆起航……”
烟花在祝福词中盛放,及笄少女的发髻也被叶清清取下,向众宾客示意小女及笄,尚未婚嫁。
长发随风轻轻在她耳边垂挂,与她那摆动的长裙相得益彰,她站在那里,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幅画,和谐而不失灵动。
陈知许不禁摇头,凑近李纯熙说:“刚及笄就要去守寡,我们贾茗真真可怜。”
“小点声!”李纯熙压着声音,“反正不会有外人知道,再改嫁不就行了。”
就在几日前,众人围坐在贾邓书房内,一同看着那一纸婚约。
“虽说王家现在家大业大,但王敬杰已是病入膏肓。”叶清清率先开口。
王家是经商大家,先帝在位时就与贾邓关系不浅,而如今王家当家的王敬杰也不过十九来岁却因疫病撑不过几日。
王家家产庞大,就比如在京城西市,那王家茶馆和胭脂铺,他们贩卖的茶叶与胭脂举国有名,畅销各地。
还有那醉花楼,亦是由王家经营,楼中的酒酿价格实惠,清香甘甜,深受街坊百姓追捧。
可无论是茶叶、胭脂或酒酿,都有其制作秘方。
眼下王家只剩王敬杰一人,家产无人继承,店铺无人经营,总有一日,各店铺会脱离王家掌控,更有甚者将秘方泄露或独享,那么天下再无王家,而会有千千万万的张氏茶馆、杨氏胭脂……由此辜负王家世代的心血,辜负爹娘的期望。
王敬杰考虑到此处难免心生遗憾,念及与贾家的关系,与贾茗的关系,向其提出婚约。
“王家虽富甲一方,但毕竟是行商人家,茗儿若是嫁过去,恐遭世人议论。”贾邓捏着婚约,试图在其中找出解困之法。
陈知许也提到:“再说贾家若与王家结亲,这朝堂上又要生出多少心思。”
李纯熙听了此话,脑中立马浮现那些振振有词却道理狗屁不通的官员嘴脸,忍不住点头赞同。
“但我认为,可嫁。”
一直沉默的贾茗终于开了口,此话一出更是引来了惊涛骇浪。
首当其冲的便是叶清清:“哪里可嫁!为娘的都没当过寡妇,你还抢着去当,这对吗?”
怒气当头,贾邓也没听清叶清清的话,就插上:“你不怕别人怎么说你吗?说你见钱眼开、唯利是图、利欲熏心、贪得无厌!”
陈知许更是指着贾茗鼻子吼道:“你等哪天被人盯上,浇油放火、献酒下毒、午夜行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纯熙拍下陈知许的手,“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这是对陈知许说的,但贾邓夫妇却不禁平静下来,回想着刚刚吐出来的话。
叶资也下意识护在贾茗身前,“且等表妹说一说原因。”
“我说了可嫁,但没说要告诉世人我出嫁了啊。”贾茗规规矩矩端坐着,可眼神与语气中哪哪都透露出了一股不规矩。
这回是陈知许最先反驳:“那你让王敬杰怎么想?王家会愿意?”
“这是王敬杰告诉我的法子。”贾茗回,“他说仅让王家下人和一些做掌柜的知晓我的身份,对外人一概不透露。”
贾邓捏着婚约的手松了松,神情有所动容,“这法子一来让王家有继承人,二来保住了茗儿的名声,或许可以一试。”
可陈知许仍是发问:“那之后呢?贾茗之后,王家如何有新的继承人?”
“改嫁吧。”叶清清开口,“光明正大再嫁娶一次,别寡着。”
李纯熙似乎很是赞同叶清清的话,“然后生个孩子,悄悄咪咪又成为新的继承人!”她越说越激动,人都快贴在贾茗身上。
陈知许很不同意这一点,啧了一声,将李纯熙扳回来。
“我不改嫁。”贾茗也回绝着,“至于之后的继承人,再说吧。”
“什么再说,你有点长远的打算好不好?”陈知许真是恨铁不成钢。
叶资倒是说道:“若是等到我结婚生子,我的孩儿也可悄咪咪成为王家人,表妹无需担忧。”
“表哥有心了。”贾茗仍是一副从容模样,语气不咸不淡,“若是有幸路上捡到个孤孩,也可培养成继承人啊。方法很多的。”
“……”
书房内沉寂一阵,四顾相望,大家应当都知晓了贾茗的心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
四月应是青草如茵,绿意盎然,舒适而充满着愉悦。
此时王家大门也贴上了喜字,门楣悬挂着红绸带,上面绣有金色图案,小厮们也在门外放着烟花炮竹,极力对外宣示着自家公子的结婚喜事。
大门敞着,院内的红木桌椅,铺着的朱红绸缎,点上的对影双烛,让世人皆知“王家公子结婚啦,恭喜恭喜”。
不同于屋外的热闹,屋内如往常般整洁朴素,无过多装饰,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桌上散乱着几瓶已经用过的药水和一些未开封的药丸。
王敬杰虚力点上蜡烛,眉头紧锁,独自整理着账簿。
“公子,全都准备好了。”一位穿着轻便,干净简单,看似五六十岁的人进来。
“我知道了。”王敬杰放下笔,“还有一事麻烦周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贾茗。”
“小的知道了。”
王敬杰递信时止不住地咳嗽,呼吸急促而微弱,“这些日子多谢周老为王家忙前忙后,还望日后周老能继续协助贾茗管理王家。”
周老立马上前扶着他,“公子,小的都明白。”
当天夜里贾茗就收到了周老给的信,信中交代了王家店铺全貌,交代了各个掌柜,交代了可使用的钱财数额,交代了当朝各大家族……
“及笄之礼,愿贾茗快乐顺遂。”
“成婚之礼,愿贾茗圆我心愿,和平永安。”
贾茗看着纸上的一字一句,默记于心,不动声色地把信烧了,凝视着眼前的火焰,似是在鼓励自己,“顺其自然吧。”
贾茗自然是知道那日书房里所说的种种困难,就像在知晓提亲的那一刻,她的内心何尝不是为难与拒绝。
本想着果断回绝,让王敬杰断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但当她看见婚约上有些颤抖不正的字迹,贾茗顿时愣住。
那是王敬杰的字迹,他已然虚弱到拿不稳笔。
要说他这身上的疫病,是在前月从西域回来时染上的,也不知是何原因,高烧不退,身子愈发虚弱。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体弱成这般,越发令人唏嘘。
又回想起前几年王家在民间水旱灾之际救济的粮食,上好佳节时分发祝福的钱财,更是让人可惜这一人家就此消亡的命运。
连她都觉得悲哀,王敬杰又何尝不是万分的遗憾呢?
且当今的闺阁女子一辈子无法有所作为,若像平常姑娘般完成嫁娶,再换个地方空守闺房,那这一生也太过无趣。
于他,于世,于己,这纸婚约都有其好处,不如应了王敬杰,补了他的遗憾,还能试一试这处世之道。
想到这,贾茗竟决定答应了那婚约。
*
天气逐渐变得温暖而明媚,是初夏时节了。
“公子!”王家丫鬟惊呼。
在昏暗的房间里,男子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没了病痛的折磨,他的眉间终是展了平。
贾邓在得到王敬杰去世的消息后立马前去,与周老一同安排入葬一事。
贾茗也赶去王家,同陈知许收拾王敬杰遗物。
陈知许拿起王敬杰的毛笔,摩挲叹息,“想起之前老和他比写诗作画,争得那叫一个脸红耳赤。”
“你现在又后悔同他争了?”
“没有,我倒是希望能和他多争争,多有精气神啊。”
陈知许放下笔,“最近处理账簿累坏了吧。”
“是啊,我都不知道他之前怎么整理得过来。”
这两个月,贾茗学塾告假,一直呆在贾家同叶清清和周老学习经营店铺,整理账簿,认识商物,日日夜夜,不知是夏日便装显得还是操劳所致,贾茗肩膀削瘦,曲线清晰,仿佛能透过薄薄的布料感受到骨骼的轮廓。
李纯熙这时也差人送来了答应王敬杰准备的棺材。
它由深色木材制成,表面光滑,没有过多装饰,只在上面雕刻了简单的花纹。
它没有上漆,保留了木材的质感和纹理,显得质朴而真实。
“你说这人死了还不给自己整好点,弄得这么朴素。”陈知许虽说着,但也应王敬杰要求在棺盖上写下“和平永安”。
“他的志向亦是如此。”贾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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