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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
夜晚的H市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W大学周遭的商业街人头攒动,夜幕被灯光渲染成葡萄酒色,商业街联结成网络,按照不同地段分为不同阶层的消费区。
“沫沫,我们对你真的很失望。”
商业街边缘,平价米线店里气氛凝滞,闷热中,李沫低着头,目光杵在桌上的陈年油渍上没言语,搭在腿上的一双手攒成拳,竭力抑制着才没发抖。
对面三人的质问咄咄逼人。
她想开口解释,可眼泪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你哭什么?搞得像我们欺负你似的!”
“你不喜欢吃米线为什么不早说?你今年三岁吗?我们又不是你家长!”
“真是搞笑!”坐在她斜对角的吊带裙女生名叫江疏声音尖细,掷下结论。
“我、我一直都不喜欢吃的。”李沫面色涨得通红,脑袋卡壳得像她那台坏掉的二手笔记本,“其实、是——”
没等李沫坑坑巴巴解释完,江疏就抢过话茬,“其实什么,其实是你要摆什么架子?”
李沫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知作何解释。
“不喜欢吃就直说,看不惯我们也就算了,你和粮食过不去干嘛?”
离她最远的陈亦斯更是“啪”一声撂了筷子,起身一推眼镜,嚷嚷道:“李沫,你听着,我们可以请你吃饭,但是你要故意整我们,我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
和她正对面的林染深深看了李沫一眼,细声细气道:“沫沫,我们对你真的很失望。”
“过了今天,你就好自为之吧!”她说完同样起身。
“不吃了不吃了。”
“晦气,买单去!”江疏叫嚷着,已经拿了手机走向柜台。
三人结完账,扬长而去。
“疏姐,你别生气了,那姓李的脑子本来就有病!”
李沫僵在椅子上,依稀能听到林染的声音从店外传来,于是一行眼泪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流。
此时是饭点,这家店虽处于商业街边缘,吃饭的人也不少,其他人的目光已经聚焦过来,嘈杂声浪里似乎夹带了不怀好意,李沫仿佛已经听到人群窃窃私语。
窒息感扑面而来,李沫像是恐惧被扼住了咽喉,她们是故意的!
故意选择这个地方,故意要自己难堪,故意要自己妥协,故意要......
李沫有些不敢往下想。
不能哭,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可是越是这样想,李沫越是委屈越想哭,越是无法平静。
脑海里各种念头像是店里的难闻气味一样杂陈。
店内,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大声嚷道:“那个姐姐怎么哭了?”
孩子母亲立刻压低声音训斥道:“管得倒宽,好好吃你的去。”
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线放在李沫桌前,“小姑娘这是跟朋友吵架了?她们帮你结了账,没事的,你道个歉过几天就和好了,我见多了。”
道歉?
可,是她该道歉吗?
虽然知道老板娘是好心,但李沫看着桌上的米线迟迟无力回应。
米线冒着腾腾热气,分明是初夏,天气闷热,电扇还在呜呜地响,恶寒却沿着李沫脊骨升起,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板娘讨了个没趣,但见多看惯了也不气恼,自行离开招待其他客人,周围人也收回目光,自顾自吃起米线。
李沫僵坐不多时,店外轰然炸开一声惊雷,风倒卷着帘子呼啸而入,骤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往行人有未带雨伞的,便纷纷仓皇入店避雨。
独有李沫像是被雷声惊醒。
她抬手缓缓擦干眼泪,推开那碗令人反胃的米线,站起身义无反顾掀了门帘冲出店铺,奔向那一场泼天豪雨。
她不能,也不该!
她或许懦弱,不勇敢,毕竟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让步的只是一碗米线。
可她恍然惊觉,她让步的根本不是一碗十二块钱的米线。
她们这是要用一碗十二块钱的廉价米线,逼自己让步她的心血,她的未来,直至她的整个人生。
有人大学四年帮同学做杂活成为世界首富,也有人大学两学期帮室友友任劳任怨打杂养出三个白眼狼。
她给室友风雨无阻带了整整一年的早中晚饭,而室友借了自己将近两万块钱没打算还。
李沫家里没钱,那些钱是她辛苦兼职赚来的。
她没想过当什么世界首富,她只是想要合群,可自己又为什么会一步一步混成这样呢?
李沫算得上善于反思,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有问题的,她以为,她们和自己是朋友。
可原来,自己只是她们的消耗品!
她意识到了问题,所以挑了中饭时间鼓起勇气发问,问得像个卑微的乞讨者,“你们...什么时候.....能把钱还我?”
“你很急吗?”
“有些急”
“马上,过段时间。”
“那,多久呢?”
“不就三千块钱?你那么小气干什么?又不是不还?”
回答像一记连环重锤,砸得她脑袋一阵发懵。
她绞尽脑汁打着草稿,“我有些急,要不,这个月还给我,你们已经......欠了我差不多两万......”
声音渐渐小下来,她站着,对方靠在椅子上扭过头去,“疏姐,我给你看个视频!”
没人理会她,没人听见她。
李沫害怕,但是不甘心,她也勉强提高声音,“你们这个月真的得把钱还我......”
斜对面的江疏不耐烦“啧”了一声,拖长了声音,“知道了——”
她说着,随手将一件物品掷在地上,那件物品摔在地上,踉跄打了几个滚,“把你的便宜货拿回去,都发臭了!”
李沫只好弯腰去捡,心跳得厉害,思绪混乱成一团浆糊,她的手有些抖。
弯腰的时候,她似乎听到江疏冷笑了一声。
李沫也曾试图想要理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是自己不好?是她们不喜欢自己?还是自己惹她们生气了?
好大的雨......李沫喘息着。
她在雨中狂奔,雨水摔打在她身上,拧、砸、敲、撞,上天像是个被惯坏了婴儿,稍有不满便朝大地上的众生大发雷霆,李沫受着水刑进了校园,回到宿舍,水顺着耳根淌下来,衣服黏在身上,鞋子进了水,泡得脚掌发痒,李沫一级一级慢慢往上走,从兜里掏出沾了水的手机,手机还有两格电,差不多一半电量。
闪电划过夜幕,此时已经差不多十点,学校即将断开水电供应,加之天气恶劣,不少宿舍提前熄灯。
李沫的房间在六楼,灯已经关了。
她刚和室友闹翻,室友自然不会给她开门。
李沫识趣地靠着门坐下,听着里面的响动,打开了手机□□。
她犹豫片刻,终于点开一个头像。
李沫在心里长长叹口气,大概因为淋了雨,她的手指还有些抖。
沫:【你还在吗?】
过了不多时,对面回了消息,那是一个昵称叫“浔”的号码。
浔:【还在呀,雨下的真大!】
浔:【可爱jpg.】
浔:【怎么啦?傻逼室友没欺负你吧?】
此时,风夹着雨沫呼呼地往走廊上灌,往李沫身上啐口水。
十点到了,整楼宿舍熄灯,闪电成了最强光源,雷声对着李沫大吼大叫,李沫身体微微着发抖,她一只手将恸哭摁回心口,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手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沫捂了心口没捂眼睛,温热泪水混杂了雨水从眼角往下滑,一点点被同化成冰冷的温度。
沫:【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浔:【什么事?】
李沫转瞬间打了长长几行字,只觉心如刀绞,她的手指颤抖着,从发送键移至删除键。
她近乎麻木地看着字迹消失至一半,没狠下心再删,只得潦草又狼狈地勒令手机黑屏。
手还没放下,屏幕又亮了。
李沫没忍住,再次打开手机。
浔:【神秘兮兮的,你是要打小作文向我表白吗?害羞jpg.】
李沫看着屏幕,小声吸了下鼻涕,勉强勾起嘴角,笑容透着苦涩,她删掉剩下的那行文字,重新打了几个字。
【我希望自己有明天。】
对面沉默半分钟后,消息接二连三发了过来。
【你怎么了,她们真的又欺负你?】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还好吗?回个消息呀?在不在?】
李沫呵出一口气。
【还在。】
对方秒回,【需不需要我过来找你?】
李沫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就抢先回了消息。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记得你明早没课,上午九点学校大门口等我!】
【拥抱jpg.】
似乎是感受到了温度,心口暂时不痛了,那扣在胸口的手掌也无力垂落。
她用力攒着手机,将头深埋进膝盖抱住自己,像即将被行刑的罪犯,于枪响前找到片刻安宁。
雨声急促,风吹得晾衣绳上光秃秃的衣架拼命晃荡,时不时发出怪异声响,走廊上除了李沫再无一人。
李沫不知是否该庆幸,庆幸自己不信鬼,也不信神。
若世间真有鬼神令人敬畏,她又能否祈求有好心的神明走下神龛,柔和又宽容地告诉她,“不必敬畏。”
这又怎么可能呢?
鬼神本来就是被人供奉的,失去世人敬畏,怎能称之为鬼神?
反正明天,她就什么都没了,见不见面有什么必要呢?
张浔是李沫发小,和李沫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甚至是一个高中。
到了大学,两人依旧保持了网络联系,她是李沫大学唯一的朋友,也是李沫暗恋了十年的暗恋对象。
要么忍受室友无止境的羞辱,要么将自己是拉拉的身份昭告天下,然后失去张浔这个唯一的朋友。
李沫理智上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但真的好难选!
李沫拿起手机,近乎麻木地敲动键盘。
【好啊。】
她想起了那碗没动筷子的米线,已经深刻地明白一而再再而三的三而竭的没完没了。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不要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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