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未冷

　　废弃楼宇的天花板上挂着老旧排风扇，转得慢，发出一点声响，像人在闷热里压着嗓子喘气。

　　简苒站在二层转角楼梯口，左手夹着警务流程本，右手搭在栏杆上，听对讲机里导演组和安保组一阵争执。

　　镜头还没开，麻烦就来了。

　　《守夜人》是市公安局和平台合作的反诈骗教育综艺试点，形式模仿剧本杀推理，安排明星组进楼演练案件，还请了刑侦组轮流带拍现场。她是实习，先跟着跑一周流程。

　　一小时前，她接到调度通知，说主嘉宾组提前到场，技术顾问过去确认一下。

　　她下楼，走到布景区，迎面撞上两位道具师抬着假尸体模型往楼下送。

　　“放这儿，别压线，今天这组有嘉宾推理环节。”其中一人说。

　　简苒低头避开电缆，看了一眼地上的模型，侧颈贴着红漆，眼珠斜斜歪出眼眶，确实挺吓人，但假得过了头。

　　她刚转身，就听见有男人在和道具组理论，声音不大，但字句清晰。

　　“死亡位置和血迹方向矛盾，沙发东侧布景不合逻辑。”

　　简苒停下，偏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背对她，穿的是价值不菲的灰色丝绸衬衫与西裤，半蹲在地上，套着一只白手套在查那块血迹布。动作不快，姿势稳，像真有几年勘查经验。

　　她眯了下眼。

　　那人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观察, 忽然回头，目光干净利索地撞过来。

　　两人都愣了几秒。

　　林知望先起身，摘下手套，因为做了妆发, 他也没去擦自己额角的薄汗, 免得等下化妆师还得补妆.

　　“你是协助方的警官？” 依旧是他先出了声

　　“……是。”简苒道，声音平静。

　　“你好。”他走近两步，距离刚好不过界，“我是本期嘉宾组的林知望。”

　　简苒没应。他的名字她当然听说过，几年前在短片电影里火起来的演员，后来拍推理剧爆了，剧里演的是个为爱痴狂的疯子，后续演的角色也都是些情绪大张大合的角色, 现实里却被包装成高学历冷感派，反差感给他积累了不少的人气, 前阵子刚官宣参加这个综艺，粉丝把话题挂了三天。

　　她抬起手里的文件夹：“流程你看过了吗？”

　　“看了。”他顿了顿，“问题不少，比如案发现场的空间逻辑，和模拟案情不匹配。我在第三页后标了注释。”

　　她低头，翻开文件夹，果然在背页有几处用铅笔写的小字，字体工整，是她熟悉的那种考试卷上常见的“旁批式”。

　　她不说话，收起文件。

　　“你还是不太爱搭理人。”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不轻不重，带着旧时熟人的语气，“不过, 也挺好的, 没变。”

　　简苒抬眼，看着他。

　　他没躲，反而显得从容。

　　“林老师和简警官你们是旧相识啊?”, 道具组刚刚还在生气的助理女生闻着八卦味凑了过来.

　　简苒将目光收回，转身往临时警务工作区走，“欢迎参与。”

　　她没有回应旧识的寒暄，也没表现出多余情绪。

　　四年前，他们是桓河一中推理社的搭档。他对逻辑痴迷，她擅长搜证和细节。后来她去警校，他留在原地，说想复读，没想到几个月后成了短剧主角。那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她不是没想过如果再见，会不会有话要说。可现在看，还是这幅样子更省事——她不问，他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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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

　　节目组正在彩排下一阶段时，楼下警卫进来说隔壁栋有邻居报案，说三楼有异味。

　　简苒原本想让调度组通知片区协警，结果十分钟后封锁线就拉起来了。

　　谁能预想到, 拍个推理综艺居然发生了真实命案, 这下她作为刑警支队的外派人员, 一个实习生倒是成了现场与剧组方沟通的管理人员。

　　逼仄楼道中间铺着灰色水泥砖，墙面斑驳, 角落有一扇门虚掩着，门缝里溢出股酸甜味，混着潮气, 加上腐尸的臭味, 足以将不相干的人隔离到三米开外了, 几个警方人员在周围进出控制现场.

　　等法医和技术组赶到现场，调度车也临时移了位置。

　　节目制片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被内娱卷的只剩下几根毛的头顶急得满是汗，几次上前都被同事挡在警戒线外, 没得到任何消息, 只得凑在简苒身边略带讨好的询问是否还能继续拍, 毕竟时间多拖一点都是在烧金币, 资方快将他的小破手机打爆了.

　　简苒安抚他离开后给队里打了个电话, 有些无奈, 自己一个实习生哪能管的了这些大佬的事, 还是赶紧归队干活来的踏实.

　　在通话里听着同事安排警力，手上流程单已经换成正式笔录模板。

　　她刚把笔帽咬掉准备记录，身边就有人说：“是这栋？”

　　她偏头——林知望站在不远处，背着光，套着件潮牌黑色外套, 整个人看着还有点乖巧。

　　她没说话。

　　他默默靠近一点，看着那扇门。

　　“你们可以拍吗？”他问。

　　简苒笔一顿, 冷冷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他挑眉，“你现在是工作身份？”

　　“嗯。”

　　“那作为你认识的人呢？”

　　简苒没回答。

　　林知望低头，看了她一眼, 头顶的旋有些毛发炸着, 像只被踩到安全线的小猫, 警戒又有点紧张。

　　“这种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让我这个非相关人员离开？”

　　他笑了笑, “可惜我还是想看看, 能看吗?”

　　简苒依旧安静, 只是看了眼同事那边, 他知道这意思是, 不能.

　　路的尽头走过来一队人, 是刑警大队的, 为首是现在刑事组的刘队, 四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却都花白了, 但精神奕奕, 看得出来身手不错.

　　简苒小跑迎了上去, 想趁机摆脱契而不舍的林知望.

　　“刘队,节目组那边跟您联系了吗? 我是不是可以归队了?”

　　“ 可能你还得继续跟他们一段时间, 张局那边接到通知, 好像要弄个什么纪实破案,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小简, 你旁边这位是?”

　　刘队边带手套边回话, 转头见到自家实习生身边站着个185cm, 满脸乖巧的俊俏小伙, 两人站一起还挺般配.

　　林知望也不管简苒回头瞪了他一眼, 赶紧上前接话, 给自己争取机会.

　　“刘队你好, 节目拍摄中途出现真实命案, 节目组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流量的, 我是嘉宾之一林知望, 对破案推理也有些研究, 之前想过报考警校,是阿苒的高中同学,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着进现场观摩学习, 正好给剧组的人打个样, 我回去也会跟他们分享相关制度,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

　　刘队审视他几秒, 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理由

　　“手套, 鞋套, 别乱动东西, 小简你负责.” 说完转身进了警戒线直奔现场.

　　简苒看着刘队和同事们消失, 又转头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林大麻烦, 嘴动了动, 最终沉默的应下了这个差事.

　　“跟紧.”

　　他点头，神情认真了几分, 跟在她之后走进封锁线，绕过堆着废旧椅子的走廊尽头。

　　楼道里没有灯，靠近案发房间那边的窗子碎了，风吹得墙上糊着的报纸沙沙响。

　　尸体在客厅，年轻女性, 赤裸的裹着被子，身上多处伤痕，有旧有新。现场杂物堆叠整齐、灯光不灭，茶几上有一只破裂的白瓷杯，地上还有看似没清理完的血迹拖拽痕迹。

　　简苒在旁边站定，开始抄录法医初检意见。

　　林知望没有打断，也没有表现出恐惧。他蹲在不远处，眯着眼看地上的血液走向，像在看一道高考大题。

　　法医检查出死者口中含有半张烧焦字条, 另一个警察将证物袋递过去装了起来, 他隐约看到上面写着“余”和三点水的偏旁, 看着像是谁的名字 .

　　“你怎么看？”他凑过来忽然小声问, 简苒没应, 只是低头记录。

　　“如果是剧本的话，这起案子可能是连环案的一部分吧？”

　　她抬头看他，眼神冷漠。

　　“这不是拍戏,不接受没有证据的推测, 而且这也不是你的工作。”

　　“我只是做个假设,你不认为这种手法很熟悉? ”。

　　简苒不回答，只道：“你现在是公众人物，注意你的角色。”

　　林知望沉默了一秒，似笑非笑地说：“我的角色，向来都不是我决定的。”

　　简苒收起笔。

　　她知道，这人不会听劝。他喜欢谜团，也喜欢风险。就像高中时，明知她租的房子邻居有问题，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而是诱导着她在家装了监听器，等到那人露馅,他再把她带过去听录音, 看着她被吓到, 再笑嘻嘻带着她一起将尾随者送入警局.

　　——也因此，家里那台监听器她一直没拆, 甚至当年的备份音频，直到现在还没删, 就是提醒着自己, 这个男人多恶劣, 跟他断联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没告诉过别人这事, 只是不自觉的在网路上刷到以清冷学霸形象出现的林知望时, 可怜他的粉丝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本性.

　　简苒跟着大部队往外走, 临出门, 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林知望，”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假。”

　　他笑：“我知道.”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微弱的晚光，落在他肩上，像是刚刚把他从什么扭曲的虚幻剧本里拖出来，重重扔进现实, 溅起一层浮游光, 照的他脖颈上毛发清晰到根根分明。

　　简苒转身，头也不回。

　　没看见男人在她走后, 迅速黯淡的神色与捏皱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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