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那些信

　　第一章如愿
　　（一）

　　“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打破亚洲纪录！”
　　收起绿色信纸，陶圣豪走出了运动员更衣室。

　　2005年8月31日，世界田径锦标赛男子100米预赛。
　　这个夜晚，芬兰赫尔辛基四万人的体育场，四分之三的上座率。在靠近终点的方位，有一个醒目的红色啦啦队组团举着国旗，拉着红色条幅，上面写着“圣豪加油！黑马狂奔！”的祝语。在体育场外的入口处，国内记者正在采访纷至沓来的中国观众代表。一对中国夫妇激动地说他们是专门为看陶圣豪而来，虽然最便宜的门票每张卖到将近80欧元，但为了一睹他的风采，为他助威，果断买了门票。
　　两小时后，中国田径百米运动员陶圣豪充满自信地蹬上起跑器，双手撑地，等待发令枪响。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二届世界锦标赛。
　　这个年仅24岁的青年，在2000年到2004年短短的四年时间里，经历了运动生涯的起起伏伏。从2000年的世青赛季军，到2001年的全运会冠军，再到2003年亚锦赛冠军，这是他的人生高光时刻，也让他饱尝了国人的盛誉和赞美。媒体评论他是一个奇迹，是百米跑道杀出的一匹黑马，诠释了亚洲速度，振奋了国人精神。也因此，这三年里，他有了另外一个名字——陶小黑，响亮到大家渐渐忘记他本名叫陶圣豪。
　　2004年，因为断断续续的膝伤折磨，他错别了奥运会的赛前选拔。一整年，他在痛苦中历炼成钢。就在四个月前，从伤病中恢复的陶小黑，在江西宜春的全国田径特许赛上，在超风速的情况下跑出了10秒的成绩，追平亚洲男子百米纪录，再次燃起国人的希望。
　　而此时，媒体又戏称他是“无冕之王”。
　　是的，一个运动员的巅峰就那么几年，陶小黑始终觉得自己差了一点运气去证明自己。此次世锦赛，陶小黑踌躇满志。

　　“Get set!”
　　随着“啪”一声枪响，起跑线上9名运动员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起跑不是他的强项，但是今天的起跑非常顺利。途中跑和加速跑陶小黑也都表现得相当不错，右膝盖麻麻的，好像真的感觉不到疼痛。
　　后程是他的强项，准备冲刺了！
　　在离终点还有不到35米的地方，陶小黑能听见身旁时隐时现的喘气声，他掌握着自己的节奏和呼吸，眼瞄着终点，控制着速度，余光扫到身旁的对手基本都靠后半个身位，进半决赛应该没有问题。
　　终于快熬过来了。
　　可就在这时，陶小黑右腿突然失去了协调，就像一个逐渐被冻住的钟摆，一个踉跄，他在地上摔了个跟头，直接摔过了终点线。
　　成绩是10秒19。
　　此时场下一片哗然，中国田径队立即向裁判示意并派人上前交涉。大家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裁决，不知是从谁那开始大叫了一声，“是有效成绩！有效！”，接着裁判给出了手势，确认成绩有效。此时，看台上的中国田径队激动地抱在一起！原来由于身体的惯性，让陶小黑往前摔倒的时候，自我保护意识做了一个前翻滚，最终才有了这次的惊险的结局。
　　可就在陶小黑准备起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腿不能伸直了，也无法用力走路。现场医护人员见状急忙飞奔到场边，询问他的伤情，为他做初步检查。
　　“你上场前打了封闭针吗？”一位40岁左右的外籍男医生操着一口英文问道。
　　“是的，赛前两个小时队医给我打了利多卡因。我右膝韧带一直有伤。”陶小黑用英文回应着。
　　“你膝盖外侧韧带严重拉伤，恐怕不能参加后面的比赛了。”医生摇摇头，对站在身边的中国教练员表明了态度，“放弃吧，否则他的膝盖会废掉。他还年轻，还有机会。”
　　陶小黑坐在跑道边久久没有回答。空洞和迷茫的眼睛里透露出异常的平静。太多的设想，太多的不甘，太多的抱歉，太多的愧疚，让他在轮椅推来的时候，仍坚持要自己走下场。在媒体能捕捉到的最后一个镜头里，不知有几个人发现陶小黑点着头对自己默默说了一句：“都是命吧！”
　　为了这场比赛，国内媒体宣传得太热；为了这场比赛，他付出和失去了太多。所有人都认为，这个24岁的短跑天才，肯定能在世界田径锦标赛的赛场上跑出一个惊艳世界的成绩。

　　（二）

　　预赛结束两天后，医院病房的夜晚，陶小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此时，他想起了那个相似的夜晚，在庆春体院足球场上，他也曾这样仰望星空。当时，有个人和他并肩躺在球场草坪上，谈到亚洲百米纪录，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跑进10秒大关。
　　如果一切能重新开始，如果在训练的时候能多多注意，也许不会发生今天的意外。可一切后悔都已来不及。赛前最后一次训练，陶小黑读懂了教练的神情。在教练那个秘密的记录本上，写着每次陶小黑训练的手动计时成绩。
　　那一次，教练手动计时是9秒97。
　　而此次世锦赛百米决赛冠军的成绩，电计时是9秒99。
　　太遗憾了。
　　这种遗憾是明知自己有能力去争取，却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种遗憾是也许今年身体处在巅峰期，明年就未必一切如初了；这种遗憾是特别想把最好的成绩献给一个人，却在她面前摔得那样狼狈不堪。他真的想重新再来一次，他有太多的事想要挽回。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该多好。”两天未眠的陶小黑，此时有点困了。
　　他拄着轮椅的扶手，踉跄地挪到床边，突然感觉脚底踩了什么东西。捡起一看，居然是一张塔罗牌。他想起来，刚到芬兰那一天，翻译黄小娴来他们酒店时，带了一副塔罗牌。当时大家好奇让黄小娴占卜一下，也怂恿着陶小黑凑个热闹。他说想算近期运势，抽了牌正准备让黄小娴看的时候，教练急着组织大家去适应场地，于是草草收场。这张牌应该是陶小黑无意塞进裤子口袋里的。可此时，它怎么会在地上？
　　躺进被窝里，陶小黑迎着狡黠的月光，看了牌面。上面写着“命运之轮”。
　　此时，月光照在牌面上，有点刺眼。陶小黑更困了，手里的牌不知不觉滑落到被子上。他睡着了，正做着一个梦，梦里，他来到另一个世界。
　　“这是2002年。”突然一个声音坚定地问道：“陶小黑，你想好要回去了吗？回去后，有些事可能会变好，也有可能不如你所愿。”
　　“我想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您帮帮我！”
　　“我要告诉你，你的命运就像这命运之轮一样，是在不停转动的，时而好时而坏，这是一种公平的循环。既然你如此执着，就成全你。”
　　此时，浩瀚无边的星河汇成一股巨浪，宇宙的无尽力量推动着时空在不停倒流，陶小黑的记忆被一点点擦除，直到时间定格在2002年6月1日晚7点50分。

　　（三）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街上的孩子明显多了起来。陶小黑此刻正在街边公园的座椅上睡觉。这时一个手拿气球的小男孩拍了拍陶小黑的腿。陶小黑摇了摇迷迷糊糊的头，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真的梦。
　　“哥哥，你睡着了！”小男孩露出无邪的笑容望着陶小黑。
　　“是啊，怎么睡着了？”陶小黑看着身边停的自行车，突然想起自己要去办一件大事。
　　“哥哥，你今天过儿童节吗？”
　　“儿童节？”陶小黑顿感大脑有点短路，已经记不清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小弟弟，我是大人了，不过儿童节了，再见！”
　　陶小黑跨上自行车，逐渐淹没在庆春市汇埠区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要是有手机导航地图就好了。”
　　陶小黑还在四处寻找他的终点，嘴里念叨着。正说着，陶小黑忽然眼前闪现一道光。
　　“甜在心 ！”他双眼顿时变得明亮，停好车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店里。
　　其实陶小黑说的这个“甜在心”是庆春的一家老字号面点屋，柜台里陈列的糕点像博物馆展品般排列整齐。这家藏在庆春巷弄里的老字号，自1980年开业以来，用的仍是国营食品厂沿袭下来的铸铁烤盘。
　　“小伙子，想吃什么随便看！”头发花白的老店主用抹布擦了擦柜台玻璃上糖霜的指纹。他白大褂左胸别着褪色的铜质徽章，那是1990年亚运会后勤处颁发的“优秀面点师”纪念章。
　　“爷爷,您这儿有那个黑芝麻绿豆糕吗？”陶小黑的视线扫过墙上发黄的旧照片——照片里年轻的店主站在体院食堂窗口，身后排队的学生中，有个穿红色运动服的背影格外醒目。
　　“有！那可是我们家祖传的招牌点心！”
　　老店主热情地把陶小黑招到柜台边，端起一个小盘。
　　“您先尝尝味道！”
　　陶小黑接过了老店主递过的牙签，鞠了个躬，扎一块放在嘴里仔细地品了品。
　　“怎么样您吃着？”
　　“……恩！就是它！”
　　“哈哈！一看您呐以前就吃过我们家的点心。我们这是有祖传秘方的！”
　　陶小黑看者老店主呵呵地笑着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要二十块，麻烦您了。”
　　“看您老顾客了，算便宜点儿！我平时都卖一块五一块，您要是买了我就多送您两块！”老店主熟练地带上卫生手套，迅速而整齐地把点心一块一块摆进包装盒里，紧接着他又小声地跟陶小黑说：“再送两块，给俩桂花的尝尝，好吃了再来买。”
　　“一定一定！谢谢您！”陶小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老店主勾勾手指示意陶小黑把头伸过来。
　　“你是练体育的吧！”
　　“您怎么知道？！”
　　“我以前在体院当了五年的厨子，你看你这身段准没错，哈哈！给！拎好你的东西！”
　　“您还当过体院的大厨呢！”
　　“岂止体院大厨，我还进过亚运村！”老店主自豪地指了指胸前别的徽章。“所以我知道像你们这么大的就喜欢吃这个。不过现在天热，别吃太多容易上火。”
　　“大爷！真人不露相啊！”陶小黑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那岁数大的喜欢吃吗？”陶小黑急忙反问。
　　“我也好这口啊！我们家的点心不甜不腻。打我家有这东西开始就没断过，吃了几十年了。不过现在老了，孩子不让吃太多，不吃了。”
　　“爷爷，您少吃对身体没坏处！”
　　“哈哈，是啊！以后你啊，想吃了就过来！你吃，我不要钱！”
　　“哎呦爷爷，太感谢您了！我一定多来给您捧捧场！”
　　天色渐晚，路边璀璨的街灯霓红和挂在天边的黄铜色的月亮提醒着陶小黑。
　　他看看表，八点十分。
　　“这会教练应该在家吧。”
　　陶小黑抿嘴一笑，戴上帅气的鸭舌帽，跨上了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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