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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
“腌臜货!”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双枯瘦的手抓着我,掀起我的衣服来,看到那些痕迹后,狠狠踹了上去,“不要脸的东西!”
*
游迦从硬板床上惊醒,摸了摸酸疼的脖子,一场噩梦轰走了睡意,他看了眼墙上的表。
凌晨四点。
他回想着,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
已经全忘了。
但程靡那张冷冰冰的脸倒是清晰可见,什么叫阴魂不散,这就叫阴魂不散!
搞自己的便宜“假”弟弟,却被疯了的亲妈给揍了,简直是笑掉大牙。
游迦在黑暗中摸索烟盒,随手抽出一根,另一只手推开窗户,烟味儿嗖一下散出去,他抬眸,看到了远处龟爬般的霓虹车灯。
出狱的第三十天,没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勉强挤在五百块钱一个月的城中村,逼仄的卧室,麻绳般乱爬的电线,一条条,真是让人生厌。
还有自己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也够恶心了。
他摸了摸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口袋,没剩几个子儿了。
五百加五百,还有几张零碎毛钱,这总共一千多,还都是他六年前藏在老家门口没人要的腌酸菜坛子里的。
出狱后,实在穷得活不下去了,转悠着转悠着就走到了自家以前的老小区。
游迦本是想着碰运气找找,谁能想到老楼虽然拆了,但包着一千块钱的酸菜缸竟然还在角落埋着。
就跟他一样,早被所有人抛弃了。
游迦费了大劲儿,灰头土脸地从缸子里揪出一个濒临风化的黑色塑料袋,仔细掸了掸上面结着的干泥巴,畅快笑了出来。
破袋子被游迦扯开一个大洞,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正欲起身,昏暗的矮巷子里徐徐走过来一个肥硕的身影。
“哎呦!好眼熟哇!你这个小年轻......”老奶奶拖着拐杖,两眼撑开瞧着游迦一个劲儿瞄。
游迦疾步离开。
几乎是躲着走的。
“哎!你是不是游家那个大儿子!叫什么来着?叫!”
游迦手心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他回过头,恶狠狠地对着那人说:“不是,我不是!”
*
“不是什么?”庄忻提溜着松松垮垮的拖鞋,叼着根烟拿肩膀撞开门就直接走了进来,一边踢凳子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说:“什么你不行,你特么不行也得行!”
游迦听见这吊儿郎当的声音,慢慢苏醒,他刚又睡着了。
“你脑子有病吧,我以前求过你什么?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最好的兄弟全身都是优点,数都数不清!就那么点儿履历上的小瑕疵,所以才不好找活干嘛!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诓过你,咱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以前上的那大专都是我给你联系的。”庄忻握着手机,对游迦打了个志在必得的手势,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谈判,“就这么说好了啊,明天那婚礼的场地服务员不是临时还缺一个人嘛,我朋友明天直接过去了,行!就这,你那头没信号,唧唧歪歪啥也听不清,喂喂喂!”
“挂了!”
“成了!”庄忻一屁-股坐到了床头那把松松垮垮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来,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表情。
“辛苦了,忻子。”游迦右手一松,半截烟蒂从窗户里扔出去。
“说什么呢你!”庄忻说罢摩挲了摩挲三根手指头,做出money多多的手势,“我给他好处啊,但对你我可是心甘情愿倒贴啊,宝贝儿!”
游迦习惯了他的不着调,给庄忻点了根烟,又埋头说了声谢谢,庄忻的嘻嘻哈哈让他没那么憋屈了,“你怎么突然上来了,不看店了?”
“我作为老板不得上来休息休息啊!再说了,底下臊得慌,我上来透口气儿。”庄忻深深吸了一口烟,一头长发被他拨到耳后。
不开灯,只开窗户,任由夜风吹进来,游迦突然想到了从前还在学校上学的日子,只不过也就那可怜的几年而已。
他高中上完就出来了,美其名曰义务教育彻底完成了,哪还有再继续的必要,实际上是他想继续上也上不成,因为家里穷得响叮当。
现在回想起来,什么时候发现庄忻和隔壁班那个戴眼镜的班长搞上的,游迦已经全忘了,他只记得当时是程靡突然告诉他的。
他那会儿不知道程靡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看到对方那冷淡的眸子后,游迦只觉得对方没安好心。
庄忻是个男的,长头发的男的,而且天生喜欢男的。
除开不记事儿的那几年,游迦和他认识整整二十五年了,比认识程靡还早,一块儿爬树,一块儿逃课,一块儿守着教室后门被迫当垃圾桶管理员。
游迦进监狱的时候,只有庄忻拿着两个大行李包来看他,一边跟他说里面全是恶人一边抽泣,“怎么给你剃成个大光头,丑死了!”
他哭哭啼啼的,前言不搭后语,“这样也好,不然你这个小白脸进去,还不得被那些人整死啊!”
狱警拦下那两个大行李包,庄忻更抽抽了,“游迦,你可千万别寻死啊!你要是死了,里面连个给你收尸的都没有,那些人指不定拿你的尸体霍霍成啥样呢!”
游迦按了按他的脑袋,明明要坐牢的是自己,反而还得安慰面前唯一的朋友,“怎么可能,等我出来弄死程靡的。”
“差点儿忘了,吃吗?”庄忻揉了揉脑袋,从兜里掏出个面包来,“刚才底下小员工给我的,说这上夜班的日子太苦了,得吃点儿甜的补补。”
游迦笑了,“行啊。”
一人一半,甜得齁牙。
劣质糖精侵占了满嘴的味蕾,游迦囫囵咽了,哈哈哈地突然笑起来,一枚泪痣被他笑得颤开。
“高兴吧!”庄忻抠着面包上的芝麻点儿。
“高兴!”游迦抹了抹笑出来的泪,怎么不高兴呢?
——他弟弟要结婚了啊。
楼下是庄忻在这地方开的网吧,旁边有几个工厂,里面的年轻人闷得慌了,便从工厂后墙跳出来,兴冲冲打几把游戏,顶着疲倦的黑眼圈,吸溜一口软趴趴的泡面,再瞄几眼前台小女孩喜气洋洋看娱乐新闻的样子,也算作一种美好生活。
楼上楼下隔音不好,简直到了发指的地步。
那女声激扬澎湃,“明日,本市将迎来一场激动人心的盛大婚礼,据知情-人透露,新郎新娘已于昨日准时抵达本市,结束了浪漫的北欧之行后,在蝉鸣悠扬的襄南夏日让我们由衷地祝福这对新人......”
“恶心!”庄忻呸了一句。
“明天还有更恶心的。”游迦窝在床头,平静地说。
*
“怎么回事儿,啊!机器半天调不好,人马上就要来了!一群吃白饭的啊!”一个精瘦的带着耳返的男人唾沫横飞,骂着不远处几个缩头乌龟般的部下。
这场婚礼,一丁点儿错也不能出,好不容易找拿到的转播权,如果能搭上某一方的娱乐资源,还用得着在这儿干转播导演,早飞黄腾达了。
“快点儿!快点儿!”他指挥着从门口往露天场地搬机器的下属,突然瞧见了一个脸生的男人。
“哎!你!你过来。”
游迦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穿一身工作服还那么打眼,你给我过来!”
确认对方是在叫自己之后,游迦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你哪儿来的,负责哪块儿场所,时间是什么时候,没轮到你的时候千万别凑客人脸跟前去。”一连串儿问题炮弹似地涌出来。
游迦戴着一个黑色棒球帽,衬得他的脸更白了,他瞄了一眼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说,说的他自己都信了,“我是负责给新郎送东西的,场地临时来的服务员。”
他适时地给对方递上去一根好烟,江湖气太重。
负责人打量了他好一阵儿,猛地背过身去吸了一口,怀疑但又没把握,“你跟新郎认识?”
游迦点了点头,诚恳地说:“熟的不得了。”
负责人又吸了一口,半截烟烧没了,挠了挠脑袋后拿过烟灰缸捻灭烟蒂,游迦说得诚恳,他犹犹豫豫,没时间跟一个小喽啰在这儿你来我往,“行行行,走吧。”
游迦推了推帽子,问:“什么时候开始?”
负责人松了松眉头,“待会儿的。”
“很多转播吗?”游迦看着身后数不清的摄像机问。
“国内国外,都瞧着呢。”负责人看了几眼周围的情况,“听说新娘喜欢的紧,为了让新郎高兴硬生生要在两人的老家办婚礼,凑一个圆满。”
游迦适时地噢了一声。
负责人是个收不住嘴的,又看游迦是个临时工,不免大嘴巴起来,“两个人的老家都是襄南,裴家的老人似乎也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兴高采烈地答应了,这场婚礼啊,算是所有人都期盼着的。”
动人的音乐流淌开,真是听着就让人酥了骨头,曼妙的旋律,浪漫的故事,神仙眷侣般的相遇相知相爱,真是羡煞旁人。
负责人催着游迦赶快各就各位,随后便着急地离开了。
游迦在场外转悠了好一会儿,顺便摸清了离他最近的出口,慢悠悠地站到了那些可人的鲜花后,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无暇,而他却是那簇簇鲜花中唯一黑魆魆的存在。
钟声一响,游迦扣了扣帽子,伴随悠央弦乐一起出来的,还有六年不见的程靡。
得体的微笑,绅士的态度,黑发黑眸,宽肩窄腰,身姿高贵到了极致,轻轻扶着新娘的手腕,那眼神真是专注,真是幸福。
游迦将黑色棒球帽慢慢摘下来,甩了甩被压扁的头发,看了眼几十台甚至更多蠢蠢欲动的摄影机,慢慢向人群中走过去。
他步子走得快,裤腿捎带下一堆花瓣,走着走着,游迦莫名觉得牙酸,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把那些多余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
“裴小姐,你是否愿意和程先生结为伴侣,终身......”司仪的领结打得十分恰到好处,将他的声音熊熊托举起来。
但是声音还是太小了不是吗?
应该再燃得烈一些!
程靡看到了,一瞬间就看到了游迦。
他的双臂忽地紧绷,皱起的眉头,以及深不见底地凝视,还有那双牵过游迦无数次的双手……
“怎么?”
“见到出狱的哥哥不高兴吗?”
游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高昂地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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