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锁

　　1、

　　我喜欢我哥。

　　意识到这种喜欢的时候。

　　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虽然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我爸妈抱养来的孩子。

　　可他是上了我家户口本的。

　　而且，他是个男的，我也是个男的。

　　我觉得我像个变态。

　　但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每天都想看到他。

　　我也尝试过不去想他，开始远离他。

　　可喜欢这玩意儿，就像是弹簧，越是压抑，越是反弹得厉害。

　　我的心跟脑袋打了一架又一架，最后，只余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那段时间，我就像是一个被禁锢的瘾君子一样，天天渴望着窗前那株罂粟花。

　　2、

　　时间并不能抹平一切。

　　多年过去了。

　　瘾君子依然觊觎着窗前那株罂粟花。

　　罂粟花开得正艳，瘾君子临死。

　　临死之际的瘾君子抓住了那株罂粟花。

　　我抓住了贺宇。

　　这一抓，就是十三年，我拖累了他十三年。

　　3、

　　我其实不想拖累他，我想死，想过从楼上跳下去。

　　我也确实这么干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贺宇换了份新工作，为了方便，他带着我从城中村到了市中心。

　　人可以从城中村转到市中心，可钱不会从银行提款机转移到他的袋子里。

　　贺宇为了租到那间老破小的二楼小单间，废了不少劲。

　　不过还没有住热乎，就被我这一跳搞砸了。

　　我没有死，摔断了腿，给房东吓得够呛，说什么也不给我们租了，宁愿不收那个月的房租也不肯给我们租了。

　　地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行李袋，贺宇就那么站在我身边，手里捏着房东退回的那几百块钱，那一瞬间，我从他身上看见了落寞又茫然的神情，瞧着有几分可怜。

　　于是，我主动开口同他讲了第一句话，我说：“贺宇，你现在看起来像只可怜的落水狗。”

　　在这之前，我单方面同他冷战了两个月了。

　　我们这些年经常吵架，不为其他的，就因为治病这件事，我不想治了，他非得让我治。

　　平日里，他事事顺着我，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执着得可怕。

　　我主动同他讲话，算是一场破冰行动了，破冰一般都是选择钝器的，可我的话却像一枝长满长刺的荆棘，尖锐的扎进他的皮肉里，不致命，只是很痛。

　　明明是刺向他的，话出口那一刻，我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拽住，然后重重捏了一把，又闷又痛，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我看着贺宇视线落在了我身上，他的视线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与哀求，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就那样平平的看着我，然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是啊，你看到了，我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可怜的落水狗，所以...小野，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好好的...”

　　说到这里，他将头埋进双手里，深重又绵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沉重又缓慢的道：“可怜可怜我，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闹脾气了，我也...好累...好累。”

　　他这人向来扛得住事，在人前永远是一副冷静而沉着的样子，再麻烦的事到他手里，最后都会变成轻飘飘的一句“不要着急，我看看怎么处理。”

　　我很少在他口中听到任何丧气或者抱怨的话，可这个月，我是第二次听到他说他好累这话了。

　　是阿，他也是人，人怎么会不累呢。

　　我的语气也放缓了些，我说：“放手吧，贺宇，你不要管我了。”

　　贺宇没吭声，他低头归拢了行李，又拿手机拨了个电话，没多久来了一辆车，他将我背上了车，一路没说过话。

　　3、

　　贺宇没有回答我，也没有放手，只是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我跟前提过累。

　　我知道，他那段日子比谁都累。

　　那次我没有得逞，不仅没能减轻他的负担，反而又给他增添了不少麻烦。

　　幸得他大学舍友接济，那晚，我们没有露宿街头，不幸的是，因为我，他丢了饭碗，再次失业了。

　　那段日子很难熬，我很难熬，他也很难熬。

　　许是怕我再次想不开，他将我锁在了屋子里，链条不粗也不细，是五金店里常卖的那种，锁狗的链条买来自己改装的。

　　我像只狗一样，被他绑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我的行动范围内只有吃的，喝的，尿壶与一本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空得连老鼠都嫌弃。

　　为了表示抗拒，我曾将那些食物扔得满地都是，以此来控诉我的不满。

　　我期待看见贺宇生气发怒，气急败坏的样子。

　　可是我失败了，我只瞧着他夜间回来，带着一身疲惫，沉默的将它们捡起来，收进垃圾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中，我与贺宇见面的机会很少，大多时候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我醒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新鲜的食物水果与书籍，表示他回来过。

　　我们俩似在暗中较劲，又或者说是我单方面跟他较劲。我拼命作贱我自己，我也在拼命——作贱他。

　　我终于成功了，那段时间，我瘦了不少，他也瘦了不少，原本的旧衣服挂在他宽大的骨架子上，显得空荡荡的。

　　我爸妈还在世的时候，对他很是骄傲，总说这人不仅脑子好，人才也不错，不管什么衣服往他身上一穿，总能撑起来，像电视上那些模特一样。

　　每当如此，我总是反驳呛声说：“不过如此。”

　　我的嘴上有多不屑，心底就有多羡慕他，我有多羡慕他，我对他的态度就有多尖锐。

　　愚蠢的我总是这般，张牙舞爪的挥动所有的利器来维护自己的自卑，变得狂妄无知又傲慢。

　　不过他从来不跟我一般见识，顶多在我多次说丑的时候，好脾气的问我一句：“那你觉得我穿什么样式的好看，以后我的衣服就麻烦你来帮我挑选。”

　　他说得诚恳，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我被他怼得哑口无言，默认为这是他的挑衅，于是更讨厌他了。

　　现在，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真的很丑很丑。我的梦想成真了，我见到了他不完美的一面，见到了他不得体的一面，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的心跟他衣服下的空隙一样，空荡荡的，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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