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日记

　　八月初，北方气温高得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沥青的味道，柏油马路晒化了一样在斜落的阳光下泛着光。

　　夏昕身上裹着长袖的秋季校服，脸颊热得通红。她手上拎着开学考的成绩单，磨蹭地往家走。

　　那是一个老旧的居民楼，楼体外爬满了藤蔓，绿叶遮住斑驳的墙皮，从远处看还怪高级的。

　　这一带都是复式，夏昕家就在一楼，门口有个小院。

　　她瞥向院里打蔫的叶子，又看向在叶片下藏着的几串葡萄，咽了口口水，刚要伸手去摘，想起自己的成绩，又挫败地收回手。

　　进门的前一刻，夏昕余光出现一道黑影在快速移动。

　　隔壁一直没有人住，路过的人影也不会闪到那个角度去。

　　夏昕连忙侧身进屋，目光死死盯着门口，确定没人跟自己进来之后，放松下来，安抚好狂跳的心脏，狠狠批判了下自己疑神疑鬼的行为。

　　愣神间被人钻了空子，一个不高的人影窜过来，抽走了她手里的成绩单。

　　“万年老三啊姐。”夏希很快在成绩单上找到他姐的名字，轻飘飘看了眼，然后甩手丢到一边。

　　夏昕还没说什么，一个女人踩着恨天高过来，她的脸光滑白皙，涂了个哑光的口红，显得更加年轻，完全看不出是快四十的人。夏昕视线落在她刚做了美甲的手上，那双手一看就没有干过重活，比她这双只写字的手还要细腻。

　　然后她就看见那漂亮的女人优雅地曲起腿，让自己矮下来，令人艳羡的手准确且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夏希屁股上。

　　“还好意思说？你什么时候考过第三？”
　　“我才上小学，男生的天赋大一点才能体现出来。”夏希狡辩，被女人丢了一记眼刀，彻底不说话了。

　　高跟鞋“哒哒”敲了两下地板，女人捡起成绩单，仔细从头看到尾。

　　空气沉默一晌，夏昕偷偷觑着女人的表情，试探着叫了一声：“林姨。”

　　林盼芙忽闪着大眼睛，从成绩单上抬起来看她。

　　夏昕呼吸一滞，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低下头解释，“我这次……”

　　“考得不错啊。”

　　“啊？”夏昕闻言震惊抬头，看见夏希躲在妈妈后面朝她翻了个白眼。但她并没有在意，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

　　林盼芙将成绩单折好递还给她，后退一步，看着夏昕因为纠结着震惊喜悦和低落而红一块白一块的脸，没忍住上去捏了一把，“不是比你上次考得高了？”

　　夏昕被安慰得好了些，但还是纠结，低落，甚至有些害怕——之前说了自己能进步的。

　　说风凉话的夏希被妈妈一巴掌赶走，这时门突然开了。

　　夏阳成拎回两个礼盒来，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轻车熟路地打招呼，“媳妇儿我回来了，今天外面可真热。”

　　钥匙稀里哗啦响了一串，夏阳成抬起头，看见客厅站着的女儿。

　　“小昕回来了？考试考得怎么样？拿第一没？”

　　夏昕的脸肉眼可见地再次绷起来，林盼芙淡淡回了他一声，问：“今天外面很热？”

　　“是啊。”夏阳成很快被打岔打过去。

　　“怎么大热天还穿这么厚？”林盼芙握了下夏昕的胳膊，“去洗个脸，凉快凉快，”

　　夏昕忙不迭跑了。

　　林盼芙看着她进了卫生间，一扬下巴，“拿什么东西回来了？”

　　“噢，隔壁邻居送的，新来的一个小年轻，听说是个新城大学的学生，我没细问。”

　　“人家送东西来咱们也得回点儿礼，厨房有今天新到的螃蟹，一会儿给人家拿一半去。”林盼芙也不嫌累，就一直踩着高跟鞋，“哒哒”地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

　　“知道，”夏阳成解下领带，“就让小昕去送，再把咱家门口的葡萄摘点去，听说人家学习好着呢，让小昕混个脸熟，到时候请人家辅导辅导也方便。”

　　说到这儿，夏阳成突然又想起刚才被打断的问话，“她这次考得怎么样啊？你看成绩单了吗？”

　　“682分，第三，进步了20多分，已经很不错了。”

　　“20多分有什么用？名次没变，考大学最后看的不还是名次？”

　　卫生间的水流声戛然而止，林盼芙无奈地看着丈夫，“一个小姑娘，你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干嘛？她努力了，进步了就行了，人外有人，跟别人比总是比不完的。”

　　她尽管是与人辩论时语气也是温和缓慢的，像涓涓流淌过的溪流，一点点渗入夏昕干涸龟裂的心田。

　　但夏阳成明显不吃这一套，“我这是为她好！慈母多败儿，就是你总给她一种她已经很行了的错觉，一点不思进取！这也就不是你亲生的。”

　　林盼芙被呛得哑口无言，怔愣半刻，听见卫生间的水流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的声音还要大。

　　夏希早就见势不对溜走了，林盼芙瞥了男人一眼，交叠的腿放下，“哒”进卧室去了。

　　夏阳成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追上去，“老婆我不是那个意思。”

　　声音拐着山路十八弯，最后被连人带话拍在了门外。

　　卫生间的灯熄灭，夏阳成已经在阳台抽完了一整根烟，他上下打量女儿一遍，“还穿着你那个外套干什么？外面多热啊？你看看又几个穿这么厚的？快去脱了，跟个异类似的。”

　　看着夏昕听话地把外套脱了，夏阳成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指指那半箱螃蟹，“去给隔壁大哥哥送去，说话好听点儿，明天我得晚点儿回来，你放学之后把院里的葡萄也给他摘几串送去。”

　　“为什么不今天一起送？”夏昕勾着脱到一半的外套，一只胳膊上还挂着袖子。

　　“当然是多去几天，”夏阳成拿盐水漱了漱口，冲走了一嘴的烟味儿，“你周末看人家有没有忙需要帮，主动一点儿，人家是大学霸，你有不会的就去问他。要你那面子干什么？学到你脑子里的才是你自己的，别扭扭捏捏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夏昕讷讷应声，下意识要把衣服穿回去，被父亲呵止住了。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抱起装着螃蟹的泡沫箱，穿着新城一中的夏季校服，手臂露出来，手指紧张地扣进泡沫里，在隔壁门口折腾了半天才抬起手敲门。

　　门很快被人打开，凉气扑面而来，一个男生从里面探出头来，他身上出着薄汗，应该是刚忙着搬家干活。

　　夏昕礼貌地没有四处张望，目光落在男生弯着的眼睛上，愣了一瞬，恍然间低下头，用手背捧着泡沫箱递过去，“谢谢你送的东西，这个是今天刚运来的螃蟹，很新鲜的。”

　　泡沫箱被人接过去，夏昕快速收回手臂背到身后，这下无处可看，为了保持礼貌，只好看向对方的眼睛。

　　林熙弯起唇，一边放下箱子一边说：“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了，本来想追上来跟你打个招呼来着，你走得好快，”他拿了把扇子给夏昕扇风，感受到对方的紧张，玩笑道：“你怕我？”

　　“啊？没有！”夏昕很快否认，“我以为是坏人。”

　　林熙原本想问“我长得很像坏人？”，但对方内向的程度出乎他的想象，再开玩笑就不合适了。林熙点到为止，让气氛刚好处于一个不会让人紧张和不舒服也不会过于亲昵的状态。

　　他点点头，“有安全意识很不错。”

　　夏昕正想着怎么委婉地提出她要回去这一想法，对面的男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将手里的扇子塞给她。

　　“我家里还有些乱，就不请你进来了，你先扇扇，外面热，我去拿个东西给你。”

　　话落，男生就卷成一股清爽的风上楼了。

　　夏昕因为对方没有邀请自己进屋而松了口气，手里拿着扇子漫不经心地扇着，突然发现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

　　她这才有时间回忆男生的模样，对方长得很好看，鼻梁高挺，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原本很有攻击性的眼眸因为一直含着笑意而显得温柔亲切。他面部线条很流畅，两片薄唇是健康有血色的嫩红色。

　　夏昕不追星，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这间房子的现主人要比很多男演员还要帅气好看，夏昕这样想。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到对方那果冻一样的粉唇一定很好亲的时候，主人公回来了。

　　夏昕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决定在毕业之前都不会再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了。

　　林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脸上泛起的红晕，以为是太热，伸手出去感受了下室外的温度，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长时间，”其实只有三分钟而已，他把三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夏昕，“你是高中生吧？还好我笔记还没丢，你看看用不用得上？有看不清的地方不用客气，直接来找我就行。”

　　林熙又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让夏昕贴着降温，把她送回了隔壁。

　　回去时夏阳成已经去书房了，夏昕轻手轻脚上楼，钻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翻开其中一本笔记，发现对方说的“看不清”是谦虚，又或是对自己“看不懂”的委婉说法。因为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干净工整，没有连笔字，就连错别字都很少，但起笔很有力，笔锋也很长，能透过字迹看到一个潇洒恣意的少年人。

　　夏昕脑海里又闪过那双弯着、亮着的眼睛，手指缓慢翻到第一页。

　　扉页上写着笔记本主人的名字，用同款笔迹标注着——高三一班，林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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