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夏天总是很善变，明明前一秒晴空万里的天空，后一秒就乌云密布，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成舟坐在店里看着外面瞬息万变的天空，一脸感慨。

　　他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收银员，平生没什么兴趣爱好。人间烟火，众生百态，唯有金钱与马内不可辜负，挣大钱是他的人生目标。

　　他曾真心喜爱雨天，湿润的空气和淅沥的雨声，给他一片难得的宁静，但做了收银员后，他对雨天的感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喜爱的原因是雨天来便利店的人不会很多，讨厌则是因为遇到像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就会有非常多的人涌进店里避雨。虽说只是避雨，但雨势难料，总有些不耐烦或确有急事的人，会选择掏钱买把伞，这便苦了成舟，工作量瞬间激增。

　　成舟绝非勤快之人，他的职场信条是：“挣最多的钱，摸最大的鱼。”如何高效、隐蔽地在工作时间划水，是他持续钻研的人生课题。

　　正因如此，他最爱上晚班，根本来不了几个人，完美契合他对摸鱼的幻想。然而事与愿违，他亲爱的老板认为员工长期固定时段上班对身心都不好，怕他们熬出病来，每月初都会煞费苦心地重新排班，力求每个人工作时间均等，真是一位“用心良苦”的好老板啊——每次想到这，成舟都只能强颜欢笑。

　　今天也没有例外，随着一声声“欢迎光临”的机械女音响起，店里陆陆续续挤进不少人，原本清静的店铺也很快变得拥挤。

　　早点做完早点休息，抱着这样的想法，成舟扫码收款的动作飞快，总有几个选择困难的顾客，对着货架磨磨蹭蹭，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勉强维持住面部肌肉的基本稳定，虽然这只不过是基本的职业道德罢了。只可惜这些人就别想见到他的微笑服务了，他竭尽全力做到表情平淡，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形收款机。

　　经过成舟不懈的努力，收银台前的人流终于稀疏下来，当最后一位顾客也举着伞消失在门口，成舟松了口气坐下，终于可以摸鱼了，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准备来一把惊险刺激的游戏。

　　在未知的领域探索，危机四伏，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无声地宣告着危险的临近，你需要运用极致的逻辑推理，洞察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致命波澜，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死一线……这个游戏就是——扫雷。

　　没错，扫雷就是成舟最爱玩的游戏——才怪。事实上，为了预防随时会出现的顾客，成舟只能玩这种简单方便能暂停的单机小游戏，没有丝毫难度，他玩的甚至有点想睡觉。

　　成舟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牛马的人生，连摸鱼都显得如此卑微而将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屏幕，“叮”的一声脆响，微信消息提示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点开，一个备注为“明月昭昭”的聊天框跳了出来：

　　【明月昭昭：小舟抱歉啊，雨这么大，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迟到，如果我迟到了你先帮我代一会儿，给你带蛋糕】
　　【[抱歉][双手合十]】

　　成舟手指动了动：

　　【木舟：没事】

　　此人是他的同事，周明昭，勉强也能算做他的朋友。成舟的朋友不多，虽然他骨子里讨厌麻烦和吃亏，但对认定的朋友，总会多一份包容。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近深夜，到了成舟该下班的时候。窗外的雨势也开始减弱，那些躲雨的人面露喜色，纷纷冲出了便利店，当然，还是有那么几个不想让自己衣服被打湿的人，咬着牙买了一把伞。

　　店里的人渐渐走光，到了成舟下班的时间，周明昭却还不见踪影。看来今天这班是加定了。成舟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等下一定要看看周明昭带的“赔礼”合不合心意，要是不让他满意，非得狠狠敲他宰他一顿！就算是朋友，想占他成舟的便宜，也没那么容易！

　　当然，这念头多半是玩笑。周明昭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两人关系不错，就算没有赔礼，这个忙他也会帮，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只是可能脸色不会太好看就是了。

　　正神游天外，“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又将他拉回现实。以为是周明昭来了，他刚要开心，看清来人是个陌生面孔后，整个人又蔫了下去。

　　“你好，请问这个多少钱？”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客人手上拿着一把雨伞和一件显然是刚脱下的外套，指着收银台旁的关东煮。

　　成舟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回答：“价格都贴在这上面了，”他抬手指了指旁边那个容易被忽略的价格标签牌，“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拿。”

　　“麻烦你了。”男生礼貌地笑了笑，低头仔细研究起菜单来。

　　啧，还挺有礼貌的嘛，趁他思考的时间，成舟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对方身上，细细打量着。男人看起来很年轻，湿漉漉的黑色碎发贴在额角，水珠沿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他微微蹙眉，专注的神情带着几分苦恼，看着是选择困难了。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却掩不住挺拔的身形，活脱脱一个从青春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大学生。

　　他显然是冒雨跑来的，即使外面穿了外套，T恤的前胸和肩头部分还是被雨水浸湿，布料紧贴在皮肤上，隐约勾勒出锻炼得当的胸肌和臂膀。

　　身材真不错，成舟心里暗暗咋舌，满是羡慕。他也曾幻想过拥有一副这样的身材，但一想到要天天泡在健身房，对着铁疙瘩挥汗如雨……嗯，还是算了，他这么懒，才不去呢。

　　不过，这个男人如果当他的素描模特的话还是挺不错的。成舟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副业，是一个网络平台上的画师，他画技不错，积累了不少粉丝，也算小有名气。平时也会随意上传些作品，此刻，他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起对方。

　　男人选好后结账离开。成舟又等了一两分钟，周明昭终于到了。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性格开朗外向，用流行的网络用语来说，是个标准的“e人”，和谁都能聊得来，即使是遇见成舟这种寡言少语的人时，也能自问自答说上很久。他也是靠着这个本事，在坚持不懈地跟成舟聊了几个月家常后，最终勉强成为了成舟的朋友。

　　此刻，周明昭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快步走到收银台前，双手合十，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歉意：“实在对不起啊，小舟！今天我妹生日，家里热闹，陪她多玩了会儿，没想到雨这么大，这是她的生日蛋糕，她还一直想着你，我爸妈也做了些不同口味的面包，给你当赔礼！千万别生气！”

　　成舟知道周明昭有个读初中的妹妹，叫周明月，他们一家关系很好，周明月常来店里找哥哥，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周明昭的微信头像就是妹妹的画作：一个咧着嘴笑的大太阳，一座冒着炊烟的小房子，旁边站着笑容灿烂的四口人，简单，却充满了幸福的感染力。。

　　成舟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顺手拿出手机，他虽然爱占小便宜，但自有其原则。代班不过举手之劳，和这些相比，想来是不够格的，“谢谢，这些多少钱？我转给你。”他语气平静地问道。

　　周明昭太了解成舟这别扭的性格了——对朋友也界限分明。他连忙摆手：“这我真不知道多少，我爸妈为了我妹特意烤的，还没定价呢，你就别给了！”

　　听到这，成舟便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把手机放回口袋。话虽如此，成舟心里那点自尊心还在隐隐作祟，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他只好在心里疯狂默念：“是他自己不要的，是他自己不要的……”仿佛这样就能减轻那份微妙的心理负担。

　　像是想起什么，周明昭凑近成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而且，这好像在店里都不一定上架的，你今天有口福了！”周明昭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口碑很好的甜品店，手艺精湛，店里的点心面包味道一流。成舟偶尔奢侈一把去买过，非常合他口味，就是价格有点小贵，每个月只能忍痛买几次犒劳自己。

　　听闻此言，成舟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了，他拿起自己那把雨伞，又自然地走到关东煮锅前，用最大的纸杯装了满满一杯，冲周明昭扬了扬下巴，“走了。”

　　周明昭看着成舟那分量足够两个成年人吃的关东煮，不由得失笑。老板对他们还不错，员工买东西有八折福利，下班时拿点卖不完的关东煮更是默许的——反正多了也是浪费，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人。几个收银员里，就数成舟每次拿得最多，分量惊人。

　　周明昭站回收银台后，今天陪妹妹过生日，不禁有点感叹时光荏苒，思绪渐渐飘回以前。

　　第一次见成舟是三年前，那时成舟好像还在读大三，出来找兼职。便利店正好缺个收银员，月薪6000在当地算很高了，竞争激烈。老板本来不想招大学生，一来他们通常干一两个月就走，只是当个兼职，二来有课排班太麻烦。但成舟据理力争，拿着课表跟老板商量，不知说了什么，最终竟让老板点了头。
　　成舟的专业是北海大学挺热门的机械类，即使到大三课也不少，但他总能准时来工作，这份坚持最终折服了老板，让他留了下来。

　　不过，有一件事一直让周明昭有些在意，成舟似乎与家里的关系不太好，寒暑假也几乎没见他回去过，总是留在学校，继续在便利店工作。成舟来这里的第一个春节，周明昭曾委婉地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家过年，成舟当时的回答是“家太远了，而且春节上班有加班费，给得挺多的，就不回去了。”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周明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见成舟明显不愿多谈，他也便识趣地不再追问，毕竟，谁家还没本难念的经呢？

　　在成舟一次期末考试期间，周明昭发现了他这个别扭的性格。那时周明昭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成舟加上他微信，勉强跻身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列表。

　　大学期末考试的具体时间往往不是开学初就完全固定的，成舟自己也无法提前很久确定所有考试日期是否会与排班冲突。结果偏偏就那么巧，有一门考试的时间，正好与他某个班次重叠了，那天当班的正是周明昭，他便很自然地提出帮成舟顶一会儿，让他安心去考试。

　　等成舟考完匆匆赶回，两人换班时，成舟拦住他，执意要把替他上班这段时间的工资转给他。周明昭觉得既然是朋友，顶多也就一两个小时，没必要算那么清。成舟却异常坚持，说什么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不能因为是朋友就随意互占便宜，不然友情容易变质。

　　周明昭当时觉得很困惑，有点哭笑不得，在他看来，朋友之间互相搭把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么能叫占便宜呢？哪怕是陌生人之间，这种小忙也不会计较到分毫。他当时半开玩笑地说：“你这账算得比跟我老板还清啊。”成舟听完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情，但还是坚持着。

　　周明昭还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他隐约觉得，这或许是成舟某种独特的处事原则，或者与他的过去经历有关。从那以后，每当周明昭又帮了成舟什么小忙，他总会找出各种五花八门的理由推脱，比如“你这点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这点小事也值不上这个钱，下次你请我喝瓶饮料就行了”。既拒绝了成舟的转账，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成舟也不再坚持了，只是偶尔，真的会给他带瓶饮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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