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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与绞索
奥斯特瑞亚王宫的宴会厅,如同一口巨大的、沸腾的黄金坩埚。水晶吊灯将上千支蜡烛的光砸碎、泼洒,流淌在镀金的壁饰、艳丽的挂毯和宾客们缀满珠宝的华服上。空气粘稠得几乎凝滞,混合着烤孔雀的油脂香、陈年葡萄酒的酸腐气、名贵香料的馥郁,以及一种更隐秘的、属于权力与欲望蒸腾出的甜腻汗味。
舞池中央,一团燃烧的火焰最为刺目——Niamn。她裹在一条猩红如血的丝绒长裙里,裙摆上密缀的细小珍珠随着她每一个刻意的旋转而疯狂闪烁,如同溅落的火星。她放浪的笑声像淬毒的银针,轻易穿透乐师们竭力演奏的弦乐与管笛声,精准地刺向高踞主位的国王Lychnis,每一次都换回他一个醉眼惺忪、饱含赞许的颔首。
国王Lychnis端坐在巨大的镀金宝座上,宛如一尊由青铜与力量浇筑的神像。他正值壮年,三十五岁的巅峰岁月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宽阔的肩膀撑起沉重的紫金天鹅绒长袍,胸膛厚实,包裹在奢华面料下的臂膀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即使慵懒地倚靠着,也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原始力量。岁月尚未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有那双深陷的蓝眼睛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放纵与深沉的算计。酒精点燃了其中的亢奋,闪烁着危险而锐利的光。他粗糙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蜷伏在他脚边那只黑豹油亮的皮毛,豹子冰冷的金色竖瞳半眯着,倒映着满殿的浮华与蠢动,如同他主人内心的延伸。
在他身侧稍低的位置,王后Cayuin端坐着,像一尊被遗忘在喧嚣角落的苍白玉雕。她精致的面容毫无生气,空洞的目光越过旋转的舞池,投向虚无。纤细的手指间捻着一枚小小的绣花绷,上面是永远无法完成的荆棘与玫瑰,针尖偶尔机械地刺下,仿佛那是她与这个堕落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她的存在,与丈夫那充满侵略性的健硕体魄和Niamn的灼人艳光形成了冰冷的反差。
Lord Marthy——玛尔西女伯爵——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舞池边缘的阴影里,像一株拒绝弯折的银杉。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天鹅绒猎装式礼服,勾勒出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银灰色的短发在跳跃的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紧抿着唇,下颌绷紧,厌倦和警惕如同无形的盔甲,隔绝着周围令人窒息的谄媚与虚伪。手中的水晶杯里,深红的葡萄酒几乎未动。Niamn那团刺目的猩红和国王毫不掩饰的纵容,像芒刺扎在她的神经上。她只想远离这片漩涡中心。
猩红的火焰毫无预兆地向她旋来。
Niamn旋转着,带着一阵浓烈到呛人的香水旋风,直直“踉跄”着撞向Marthy。她手中那杯深红的酒液,在她刻意的惊呼中,猛地泼洒而出!
时间被拉长。Marthy的灰蓝色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她猛地向侧面闪避,动作精准而迅捷,带着一种猎手般的警觉。冰凉的液体大部分泼在了她刚刚站立位置的地毯上,洇开一片暗色的羞辱,只有几滴溅上她锃亮的靴尖。
然而,就在她重心移动、后撤的右脚落下的瞬间,脚下传来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像是踩碎了一只过于精致的鸟蛋。
“啊——!”
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叫炸开,瞬间扼杀了所有的音乐与喧嚣。Niamn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态向后跌坐在地,猩红的裙摆铺展如血泊。她精心描画的脸庞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死寂笼罩了大厅。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Marthy身上,聚焦在她那只还未来得及完全抬起的右脚,聚焦在她脚下那只被踩得歪斜、一颗硕大珍珠脱落滚开的、纯白色缎面珍珠拖鞋上。那颗珍珠在地毯上滚动,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Niamn保养得宜的脚趾在破碎的珍珠和丝绸间微微颤抖。她抬起脸,泪水和愤怒冲刷着脂粉,尖利的声音因极致的怨毒而变调:
“Lord Marthy!你…你竟敢!竟敢踩踏国王的恩宠!你这傲慢无礼的……” 她颤抖的手指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直指Marthy的胸膛,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唾沫星子。
王座之上,国王Lychnis被这尖叫惊扰了酒意。他微微睁开那双带着醉意却依旧锐利的蓝眼睛,眉头不耐地蹙起,目光扫过跌坐在地、楚楚可怜的Niamn,又落在僵立如雕塑、面色冷凝如铁的Marthy身上。一丝阴沉的怒意在他健硕的胸膛起伏间酝酿,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断享乐的烦躁。他粗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低沉有力,显示出主人充沛的底气。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带着一种与体格相称的、不容置疑的威势,挥了挥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示意侍从将哭泣的Niamn搀扶起来。
“扫兴。”国王低沉含混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字字清晰,“都散了吧。”他不再看任何人,健壮的身躯重新陷入宝座的阴影里,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宴会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那只黑豹慵懒地换了个姿势,金色的眼瞳冷漠地扫过众人,如同它主人的眼神。
沉重的压力稍稍散去,但冰冷的目光和压抑的窃窃私语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Marthy。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贵族们投来的复杂眼神:有幸灾乐祸,有冷漠的审视,有对她女性身份的轻蔑,也有兔死狐悲的隐忧。她挺直了如标枪般笔直的脊背,下颌绷得更紧,一言不发地转身,深蓝色的背影决绝地穿过人群,消失在通往侧廊的厚重帷幔之后。每一步都踏在滚落那颗珍珠的“嗒嗒”回响上。她相信国王虽然放纵,但正值壮年,自有其判断力。这种拙劣的闹剧,待到明日,自会澄清。毕竟,他强健的体魄里,似乎仍该流淌着些许理智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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