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雨沉沉

　　雨声潺潺，暗夜沉沉。

　　没有雷暴，没有闪电，也没有树梢晃动、帘幕飘拂，或窗棂呜咽来掀动一丝风响[1]。有限的空间仅充斥大雨滂沱声，令人恍若置身于水流湍急的河边，一浪盖过一浪，密密匝匝，绵延不绝[2]。

　　这样重复单调的啪哒落雨声，变成空无一物的指代，一切静得太出奇，又同步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她似也融进这厚实无边的黑暗当中。

　　酥酥痒意顺着皮肤的纹路攀升。

　　房间内没有开灯，伸手看不见五指，她的眼睛上轻轻罩着一条丝质领带，细滑微凉，视觉彻底剥夺，其余感官则相应地代偿性增补上来。

　　什么也看不见，可她根本用不着去看清，也很知道那是怎样一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掌，又是在以何种恶劣的心境故意如此激发她的颤栗与渴望。

　　不是由整个宽厚的掌心传导温热，很吝啬的，仅仅以微凉指腹与皮肤接触，也没有按出一点力道来强化触感，只是虚虚地相贴。

　　有限的接触面积，不疾不徐地轻柔抚过，轻飘飘的羽毛似的，扫过一路皆惹起火烧般的灼热，裹着她身体在烧一样，忍受不住，挣脱不掉。

　　扫过的皮肤禁不住细微颤抖起来。她紧咬下唇，抑制出声，依旧不可避免地从嘴角泄出一声低吟。

　　她反手撑在床，撑高身子预备往后挪移，想要避开这种刻意的磋磨。

　　稍微一有动作，床沿边蹲着的那人立刻有觉察，一只手准确地把住膝弯处，另一只手则绕过半圈扣在后腰，这样一前一后双效配合，他与她的间距倏忽缩短成为咫尺。

　　黑暗中只听见一道低低的笑声，却是不含笑意的。

　　慵懒的声线，有点像砂纸打磨过后的喑哑，低沉中带有一丝性感，又完全不失青涩的少年气息。

　　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过往她常在睡不着的深夜，坏心思地故意将他也闹醒。他被扰了睡眠也并不恼火，依旧懒懒地圈她入怀，在她耳边低低说些哄慰的话语。裹上了睡意的声音更显得柔情蜜意，他明明很困，仍是不厌其烦地陪她说话，直到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锁骨，重新平和入眠。

　　与记忆中的缠绵悱恻截然不相干，此刻熟悉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裹挟着浓重绵长的恨意，这样厚重的黑暗也遮掩不住。

　　“稍微有一丝一毫你承担不住的，你会做的只有逃避。你很擅长这样做的。”

　　“可是，宝贝，”他用着这样调情的称谓唤她，却提炼不出一丝亲昵，冷清的语气使这冰凉的雨夜愈发冷下几度，“你应该要知道，你无论如何是躲不开我的。”

　　他紧紧扣着不放她动，让她挪不开，亦拢不上。

　　“那宝贝该怎么办才好呢，”他这样惋惜道，一个字一个字吐得缓慢，似乎真的在思考，替她想办法。温热气息喷洒，引起肌肤上细微的翕动，他反倒贴得更近，声音很轻，像跟她说悄悄话似的，“接下来，直到由你自行领悟到真正行之有效的方法，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眼前是密不透风的黑，听感和触觉的灵敏度简直等比放大了十倍、百倍。

　　恍惚间，她似是脱去鞋袜，坐在河岸边上，光裸的脚尖搅动河水发出的噗噗水声，鼻尖飘着清新的花草淡香。

　　硬挺的短发像干硬的草甸一样扎着皮肤，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一切感知统统顺着皮肤上密密分布的神经末梢，涨潮般漾上她的心口和大脑。

　　她颤抖得更甚，向后撑着的双臂泄了气力，整个人塌下去陷入柔软的棉被，胸脯起伏不定，呼吸尤其急促，齿缝间挤出来的两个字断断续续，组不成完整的词来。

　　他分明听见了，却是不肯轻易放过她。她的喘息跟着加重，大口呼吸，一时间无法承受这样极致的感受，却又同步涌出一股欲罢不能的瘾头。

　　时隔两年重新回到这里，她自以为已经揭过曾经的篇章，没有抱着能再与他重逢的奢望，只是为自己找寻一个自由喘息的机遇。

　　她很清楚，一重又一重的谎言堆积如山，横亘在他们之间，是无法轻易翻越过去的，逃避是她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可……这并不是出自真心实意的。

　　她突然有些怔忡，为什么会冒出要为当时的做法辩白的强烈念头？

　　她撒谎的技艺向来是精湛的，炉火纯青，已经到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地步。这也是她惯常用来获得喘息的绝佳手段，从未有一次觉得“不该欺骗”。

　　可，面对他，又为何会产生情愿那时候没有对他撒谎的追悔莫及？

　　她还来不及思考太深入，复杂的快感持续积攒，像测温计插进滚沸水中，水银线往最高点迅速攀升。

　　她不由自主地桥起腰身，绷直脚背，脑中“轰”然炸开一束白光，便融成一滩水似的铺在床铺上。

　　他再次询问那个问题，没接收到她领悟的结论，说到做到，依旧不停下来。

　　她的嘴唇微张微合，想说话，却连破碎的音节也发不出来，便又被卷土重来的喘息盖过。

　　云奔潮涌再度朝她拍打过来时，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之前，她不禁反复忖度一个念头——

　　事态究竟是如何发展成这步田地的……

　　这一切，其实要追溯到一个月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灰暗的下午。

　　那天傍晚的雨，细、小、轻，静悄悄地持续下坠，软绵绵的没有什么气力，跟她没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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