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桃信

　　《灼灼桃信》
　　乌梅汽水

　　“2020年2月13日我市发生一起重大车祸，一辆白色轿车刹车失灵，据现场报道了解该车与围栏相撞并起火燃烧，已造成驾驶人和一名乘客伤亡，在此提醒您雪天路滑请谨慎驾驶。”

　　凌晨三点十七分，走廊的日光灯在瓷砖上投下青灰的冷光。

　　林灼夏把脸颊贴在急救室冰凉的金属门框上，消毒水的气味刺痛着喉咙。护士站的电子钟刚刚跳过03:23，她听见橡胶手套撕开的脆响，然后是金属托盘落地的轰鸣。

　　"节哀。"医生白大褂下摆沾着星形血渍。

　　轮床碾过地砖缝隙发出咯噔声，白布边缘露出一缕熟悉的卷发——是母亲今早特意新烫的。
　　太平间的寒气渗进帆布鞋底。林灼夏摸索着父亲僵冷的手指，西装袖口沾着咖啡渍，是他昨晚在服务区买的速溶咖啡。副驾驶座上的母亲还攥着融资计划书，被安全气囊染成了诡异的粉白色。

　　金云贞赶到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林灼夏正在开据死亡证明，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
　　“夏夏，小姨来了，别怕。”金云贞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林灼夏身上，抱着她的时候连一点温度也感受不到，惨白的脸上挂着乌青的黑眼圈。

　　“先和我去车上，车上暖和，吃了饭小姨再陪你去销户。”
　　“好。”嗓子里是林灼夏自己也没有想象到的沙哑。

　　车上的空调开的很足，林灼夏的体温慢慢的恢复过来，可人还是如刚刚被冻僵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老江，先把我们俩送回家，然后你再去买些早饭来。”

　　到了家门口，林灼夏迟缓着下车开门，家里安静的要命，没有一点声响。

　　“小姨，我给您倒点水吧。”
　　“孩子，和我客气什么，你先去换个衣服吧。”

　　回了房间，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林灼夏不断地捶打着胸口，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些痛苦，眼泪不住的流。

　　墙上的秒钟不歇地走着。

　　“叩叩—”
　　“趁热，先来吃点饭吧，夏夏。”

　　她这才回过神来，用手随意地抹去脸上的泪珠，起身换了身衣服，打开房门。

　　金云贞使了个眼色让江若霖出去，招呼着林灼夏过来吃饭。

　　只是饭还没吃两口，眼泪却先一步流下。
　　“吃不下就别吃了。”金云贞把她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
　　“夏夏，抱抱阿姨，好吗？”金云贞慢慢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刚刚你江叔叔找人看了下，说16号可以安葬，你看可以吗。”
　　“可以的小姨，您看着办就好。”
　　“那我就让你江叔叔操办了。”

　　到了下葬的日子，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近来这些天似乎没有晴过，雨点总是敲打着林灼夏的窗，像是在喃喃细语。

　　葬礼还没有办完，一旁的亲戚却七嘴八舌的商量着谁抚养林灼夏。金云贞拉着林灼夏走到一旁。

　　“夏夏，你愿意和小姨去京城吗，你知道的，我一直愧对你祖父和你妈妈。”

　　十三年前

　　细雨敲打着窗棂，金云贞跪在白若霖的膝前，指尖触摸到他因常年练功而磨出的茧。

　　“那年雪夜，您掀开襁褓时，我冻紫的脚踝还缠着生母的银镯，后来，不管是您有多难都未曾弃我于不顾，您教我一身本事，给我呵护和爱。现在云贞却为了自己扔下这的一切与他人远走。”

　　白锦轩摩挲着她的手，怜惜地看着她“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我是担心，你一人去京城太过吃苦，我怕他待你不真诚，我和这些生意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他们个个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不过我看他倒是很爱惜你，人也挺稳重，过了今夜，他应该就跪完了吧，哼，当初就应该罚他跪五天，想娶我白锦轩的徒弟，三天还是便宜他了。”
　　“云贞啊，我们白家虽然没有他们江家富裕，但是这嫁妆师父给你备的够够的，你带着去，把腰板挺直喽，告诉他江家，谁敢欺负你，我肯定饶不了他。”

　　“您对我的养育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怎么还能…”金云贞哽咽着说。

　　“这么些年，师父早就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你拿着去，师父也能安心些，不拿就是不把我当你长辈。”

　　金云贞退后了几步，重重的给白若霖磕了三个头“师父，您对我的恩情，我感激不尽！”

　　“好了，快起来吧好孩子，去和熙儿道个别，昨夜里听说你要走就自己偷偷的哭鼻子，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白若霖苍老的手覆上她的眼尾,轻轻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夏夏，你祖父死前我没能好好尽孝，就当帮阿姨个忙，让我好好还还你祖父和你妈妈的恩情，行吗？”

　　“谢谢小姨。”她看着眼前的人，眼角泛起一道红。

　　金云贞带着怒气看着坐在一起的人，“告诉你们，夏夏我养，我还怕夏夏跟了你们会受苦呢，我巴不得你们不要她，亏的白熙生前对你们这么好，能拉的都拉了一把，结果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人姑娘还在这呢，个个推三阻四的不想养却是惦记上了白家的财产，门都没有，我会用全苏州，不，全中国最好的律师，这些个财产全是我们夏夏的，你们休想拿到一分一毫。”

　　金云贞带着林灼夏回家收拾东西，忍下心底的不痛快，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回到家，林灼夏赤脚踩上冰冷的瓷砖，餐桌上还有新换的一株铃兰花，是爸爸前天送给妈妈的。
　　可是铃兰花的花语明明是幸福即将到来，为什么，为什么呢，她想不通，只能任由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冰箱贴还是那对陶瓷小猫，只不过看起来有些许旧了。
　　玻璃相框上的水为什么怎么也擦不干净，水雾又是否会模糊了一个人的记忆。她未曾想也不得知
　　小姨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她身上有着和妈妈一样的温暖，只是腕表硌的肩胛骨很疼。

　　拖着行李往出走时，林灼夏才恍惚发现了什么端倪，她好像…没有家了。

　　“小姨，小姨我…没有家了。”
　　“以后，小姨的家就是你的家，夏夏，我会一直爱你。”金云贞抱着她，看着窗外一直倒退的风景，亲昵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大约在30分钟后到达机场，地面摄氏度为5℃,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您收起小桌板及脚踏板，调直坐椅靠背,系好安全带，在舱门开启前保持手机等电子设备处于关机或飞行模式,洗手间将停止使用，谢谢。”

　　京城
　　江家，江云峥12岁生日时林灼夏来过一次，房子坐落在西城区的胡同深处，朱漆色的门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肃，金丝楠木匾上的是“海纳百川”四字，穿过垂花门，影壁上嵌着整块和田玉雕的松鹤延年图。管家老陈接过行李，开口道，“少爷昨天去了临市参加奥数比赛，大概要3天后才回来。林小姐的转校手续已经办理好了，随时可以报道。”

　　“辛苦陈叔了。”林灼夏打量着会客厅，整面墙的博古架摆着永乐青花抱月瓶和钧窑天青釉盏，却不见丝毫浮夸之气。红木茶台上正在煮水的银鎏金錾花壶是嘉道年间的物件，底下配的却是德国智能温控炉。

　　“夏夏，走去看看你的房间。”金云贞拉着她向前走去，“我先让人给你简单装饰了一下，旁边就是你云峥哥哥的房间，有什么事你就喊他 ，你俩的阳台连着，怎么样，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我就按照你在苏州的家一样装饰了，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再找人改。”
　　“小姨，我很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你先收拾一下，看有什么缺的，我一会儿带你出去逛街。”
　　“好。”林灼夏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和苏州房间的布局一模一样，可承想金云贞花了很大的心思。

　　真丝被套滑过皮肤时激起战栗弧形，转而站上阳台映入眼帘的是江家的庭院。林灼夏打开手机置顶，重复播放着那段音频：“夏夏，妈咪给你准备了早餐，你早上起来自己热一下吃，我和你爸爸有一些紧急工作要赶去临市，可能明天下午才回来，你中午放学自己去外面吃点吧。”

　　明明是临行前的嘱咐却成为了最后的告别，呼吸忽然变得很滞重,好像有人捂住了口鼻。喉咙不断地滚动着，却始终咽不下嘴里的酸涩。

　　林灼夏回到床上，用被子紧紧的裹住自己，喉咙里的哽咽变成了细细的哭泣。“爸，妈我好想你们。”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睡着了爸爸妈妈才能和你说话。林灼夏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可是明明是同一个月亮，为什么夜色不一样呢，为什么月亮今晚是如此的悲伤，为什么，她的世界开始变得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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