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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
日头毒辣,烤得人口干舌燥。
众人疲惫不堪,除却双腿铁链摩擦碰撞发出的沙哑声响,全都默契地沉默不语。
旷野无垠,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如此也好,毕竟没人会嫌路长。
着实无聊,沈惟转着脑袋打量起周围的人。
走在她前面的囚犯满口黄牙,而走在后面那个却一脸痦子。
好一群怪胎。
她又转头看看旁边满头大汗的一老一少两个解差。
这么热的天气还得披盔戴甲,此刻他们俩一定很羡慕沈惟四处漏风的破囚衣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东张西望看什么?好好走你的路!”老解差恶狠狠推了她一把。
沈惟一个趔趄,赶忙顺势倒在地上,嚎哭起来。
“哎哟……实在是走不动了,官差大人您行行好,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另外两个囚犯见状也纷纷停下脚步不走了。
沈惟抬起脚,几乎怼到老解差脸上。
“大人您看,这破草鞋磨得我脚都流血了……”
老解差一把拍开她的脚:“你们几个贱骨头,跟谁耍脸子呢?赶紧给我爬起来!”
说罢从腰间抽出皮鞭,作势要打。
队伍里另一个年轻解差急忙上前制住了他的手。
“洪大哥,让他们休息一下吧。现下日头正盛,若是一会儿晕倒了,反而误了行程。”
和这些个泼皮无赖是讲不通道理的,恶解差啐了一口,收起鞭子,自顾自到路旁石头上休息去了。
只剩下那个年轻的解差就近坐在一旁,生怕三个囚犯逃跑似的。
他从腰间取出羊皮水袋,小口饮着。
从京中启程时沈惟便注意到他。那小解差约莫弱冠之岁,生得细皮嫩肉,哪像个做苦役的解差,分明是个富家公子的模样。莫不是哪家官宦严父闲来无事让孝子体验布衣生活来了。
烈日下,汗水顺着他白皙而纤细的脖颈留下,滑过因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看得沈惟一阵眼馋。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凑上前去。
“小郎君,让我也喝一口呗。”
沈惟故作无力,顺势便往他身上靠,破烂囚衣下纤柔的身体紧紧贴靠着他那身被日头晒得滚烫的盔甲。
似是险些被水呛到,小解差用手背掩着嘴咳嗽了几声,将水袋递给了沈惟。
她欢天喜地得接过水袋,猛猛灌了几口,冰凉直冲脑袋,暑热瞬间消了大半。
另外两个囚犯见状,纷纷吹起口哨拍手叫好。
沈惟笑着把水囊扔给他们,重又往小解差身上靠。
“多谢小郎君,这水可真甜。”
他假装没听到,侧过身并不理会。
沈惟依旧不依不饶凑上前搭话:“小郎君如何称呼?家住何处,春秋几何呀?”
对方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无所适从,主动报上名号:
“在下李承霁,姑娘唤我名字便好……”
树荫底下的老解差赶忙打断:
“哎哎哎小子,你可离她远一点,你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吗?”
老解差一阵心惊,再这么下去,这小子得把自己家底全给交待了。
“能犯什么事,不就是逛了南风馆不给钱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沈惟折下一根树枝插在发髻上,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邋遢。
“你这小女子又在胡说八道。”一旁的囚犯大笑,露出那口黄牙,“上次你不是说一夜杀了四十八人吗?”
痦子囚犯也来帮腔:“不对不对,她上次明明说是因为盗了丞相老儿的小金库……”
两个人就这么争执起来,沈惟在一旁拍手叫好,笑得停不下来。
树下的老解差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甩开鞭子,朝三人狠狠抽了下来。
一瞬皮开肉绽。
“都他大爷的歇够了是吧!赶紧给老子走!”
漫漫旷野,两个筋疲力尽的羊倌挥舞皮鞭驱赶着同样筋疲力尽的山羊,一行五人便又这般无言地上路了。
*
木柴在火炙下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犹如人骨断裂的动静。
白天烈日灼心,入了夜恨不得将人活活冻死。
平原之上秋风肆虐,发出阵阵鬼哭般的呜咽。
一行人围着明灭的火堆取暖。
火上架着刚捕到的野兔,无需过多点缀,只需要一撮细盐便已是人间美味。
老解差不顾滚烫,扯下一条兔腿,热火炙烤下兔肉渗出诱人的油汁,看得众人连连吞口水。
然而下一秒,兔腿整个进了老解差的嘴。
末了不忘从兜里掏出几个梆硬的馒头扔给囚犯。
这只兔子明显没有他们的份。
沈惟冷哼一声,拍掉馒头上的灰,细细咀嚼起来。
“哎呦,这烤的兔肉就是香啊……”老解差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
沈惟想起小时候总偷吃家里鸡鸭的黄皮子。
倒是一旁的黄牙捧着手里的忆苦馒头,半天下不去嘴。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我黄大牙平日何等风光,什么山珍没吃过,什么女子没见过,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等到了岭南,咱哥俩吃香的喝辣的,还做好兄弟!”
说罢,黄牙和痦子抱在一块痛哭流涕,颇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意。
真当岭南是什么风水宝地呢,你哥俩到这安享晚年来了是吧。沈惟暗自调侃道。
同行之人无趣,手中干粮无味,沈惟眼珠子一转,又去骚扰旁边的小解差了。
“小郎君,你说这荒郊野岭的会不会有狼啊…奴家当真害怕……”
沈惟故技重施,身子骨一软,整个人便朝李承霁靠去。
对方暗自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兔肉掰了一半递给沈惟,随后往一旁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倒是未曾听说此地有野狼伤人,若真有野狼出没,我与洪大哥定会保护众人。”
沈惟差点没被嘴里的兔肉噎死。
凭她沈某人作恶多年的经验来看,解差向来都将囚犯的命视如草芥,毕竟又有谁会在意一群命不久矣的恶徒的死活呢。如此又给囚犯饮水休憩,又给分发吃食的解差属实不多见。
不是新兵蛋子就是天真到愚蠢。
沈惟吃完了手中最后一口炙兔肉,辩解道:“小郎君,你可别听了那老头的胡言乱语,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这话从一个流犯嘴里说出来属实没什么可信度。
老解差在一旁吃得满嘴流油,无暇像白日那般替小解差解围,反而将这一幕当作他的下酒菜。
一旁看戏的囚犯也搭腔:“这小女子一路对你投怀送抱,晚上你们可悄声些,可别让兄弟们心里痒痒……”
“姑娘自重,莫要如此……”李承霁听不得这些不堪入耳的秽语,起身换了坐处。
老解差将最后一块兔排递给他,他摇了摇头,大半的兔肉全都进了老解差的嘴:“小子不必理会,他们这种人都一个样,将死之人哪来什么颜面?”
老解差这话说得属实难听。
此话一出,沈惟这一身反骨倒是压不住了。
“我们这样的人?”她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如今你和我们吃一样的食物,走一样的路,你与我们又有什么分别?”
"哦…倒还是有些分别的。"沈惟兀自补充道,“岭南此等瘴疠之地,我们只消走这一趟,可你得一直走到年迈体衰,直至被你忠心的朝廷所抛弃。”
末了,沈惟一语诛心:“一个月十两俸银,你拼什么命啊。”
老解差瞬间呆愣,当差十数年,什么穷凶极恶的囚犯没见过,未曾想今日竟被一个小女子三言两语破了心防。
一瞬怒从心生,老解差撸了袖子,起身便要来揍沈惟。
李承霁见状,赶忙上前拦阻。
忽然,只听一声尖锐声响,恍若鸣镝划破寂静黑夜。
众人动作一滞,几乎忘了呼吸。
只见方才还吵吵闹闹的老解差动作一顿,竟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的背后赫然插着一支利箭。
“当心!”
沈惟率先回过神来,赶紧扑灭了火堆,拉着李承霁伏身藏进草丛之中。
黄牙和痦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铺滚尿流,慌不择路躲到树后。
夜袭暗箭,来得又快又准,一看便知来人非是易与之辈。
许是为劫囚而来。沈惟心下一动,朝树后二人说道:“不知是道上哪位兄弟的人,今日之事我们定不会吐露半字,但求井水不犯河水。”
沈惟一改往日轻佻,语带凌厉,令人不禁胆寒。
再看那两人早就吓得面色惨白,哪还有方才张狂的样。
看样子来者不善。
沈惟不由皱起眉头。
若是为财,倒是好对付了。
可若是为仇,却不知仇系何人……
“究竟怎么……”李承霁正欲开口发问,却被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收声!”沈惟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二人屏息,在草丛中全神戒备。
不一会儿,一群蒙面马匪提刀赶到。
为首的匪徒下了马来,看了看地上早就没了气息的老解差,却没有拿走他身上的财物,转身仔细检查着篝火和周边的足迹。
沈惟见对方有备而来,并不似一般劫财的马匪,心下一沉,不敢轻敌。
可她却高估了队友……
平日里就数黄牙嚷嚷得最大声,如今见对方来势汹汹,自己竟先吓尿了裤子。
蒙面马匪很快发现了黄牙痦子二人的动静。
黄牙二人将锁着镣铐的双手高举过头顶,颤抖着站起身来。
“沈惟在哪!”匪首举起长刀,月色下利刃泛出森森寒光。
坏了,是来找我的。
沈惟暗道不妙。
黄牙颤抖着,朝沈惟所在的那片草丛轻轻动了动身,还未来得及开口,匪首却已得到想要的答案。
月光映在利刃之上,一瞬闪过双眼。
黄牙的头重重跌落在地。
痦子见状,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但那尖叫也很快消失在一阵锋鸣之后。
“……两个蠢猪。”沈惟暗骂了一句。
变故发生得太快,本一行五人如今只剩下沈惟和身旁的小解差。
他看起来比那两只蠢猪镇静多了,然而紧握着刀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对方一众七人,各个披甲执锐,训练有素。
沈惟向李承霁打个商量:“对方有备而来,你独自一人定无胜算。不如你将我的镣铐……”
话未说完,回头一看,身旁哪里还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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