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溺者说

作者:锂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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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魍寻心遇水鬼


      白魍从周宅后院走出来,后院梅花树下鸡笼里面的鸡兀自咯咯地叫着,他充耳未闻。

      这是他第四次来周家了。

      第一次是偷鸡,本来是去李家的茅房里偷鸭子吃的,可是等他走到茅房里面却没看见鸭子,只有一个蹲在茅坑拉屎的小伙子,于是他离开李家,沿着一条两边种满了樟树的泥路,走到了周家。

      周家的鸡被周家的媳妇养得十分的肥美,他抓起一只,咬开鸡脖子,当血管里面的鸡血往他嘴里喷射的时候,他感到异常的满足,那鲜血的味道以及它温热的触感刺激了沉寂已久的记忆,他竟然想起了生前在皇宫喝过的美酒,在嘴里,上等绸缎一般的感觉。

      于是过了几天,他又来了周家,同样抓了一只干净又漂亮的,扯着鸡脖子,正欲撕咬的时候,他听见了人声——是周家婆婆在训斥她媳妇没要关好鸡笼,让黄鼠狼将鸡咬了去。

      周家媳妇细微的争辩声在婆婆念咒语一般的抱怨声中断断续续,像他手里这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鸡,只能吐出嘎嘎不清的字眼,最后终于听不见,如同鸡在他锋利的牙齿下,一击毙命。

      第三次去周家不是为了偷鸡,也不是为了偷鸭,而是为了找一张符纸,找符纸不是为了符纸,而是符纸里面有他的东西,他的心脏。

      心脏于鬼很重要,没了心脏他们就不能够抵御地狱里刮来的阴风和黑雨;没了心脏他们的鬼体会日渐羸弱,直至再一次死亡……

      四天前的晚上,他去了苏家。说是去,也不是,而是回家时恰巧路过,想着抄抄近路,于是没走正路,干脆穿过苏家。

      他从苏家的后门进去,到了后院子,抬眼撇了一眼关在鸡笼里的鸡,靠在一起,正在淋着细雨,一动不动的安静休憩。

      抬起脚,然后穿过院子,穿过挂满月季花的长廊,却听见了十分激烈的争吵声从他的右边房子传来。

      他提起耳朵听了听,推开门,看见了一黄一白的两具裸体,黄色的男人站在床边,白色的女人躺在床上。

      女人单手撑在身后,半个身子倾斜,丰满的胸部因气愤剧烈地起伏着,冷笑道:“我不要脸?就你要脸?你要脸爬上我的床?呸!贱人!”她弓起身子将左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扳下来,狠命朝男人掷去,“你的破东西,我呸!拿走吧!真以为买了个不蓝不绿的玩意儿给我就了不起,都得依着你来,做你的梦!”

      镯子沉闷一声,砸在了男人的下巴上,又叮咚一声,在了水泥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

      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男人在女人骂他婊子的时候猛地冲到床上,抓着她的头发,扬手一巴掌,“砰!”的一声,女人的头砸在了床头的木杆子上。

      男人听到声音,有些慌张的松了手。

      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女人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随后像一头豹子一样跳下了床,对着男人拳打脚踢,歇斯底里道:“你还敢动手!你去死吧!去死吧!我要告诉苏明德,说你□□我!我们都别想好过,你这个暴力狂,我要杀了你!”

      男人对女人的拳脚并未还手,对女人的辱骂也忍着没有还嘴,在女人即将变本加厉时,扯住她乱线条飞舞的手,怒道:“差不多得了!”

      女人被吼叫声唬住了,停了手。男人将女人粗鲁地一把推倒床上,盯着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把碎镯子捡起来。

      女人看他一言不发地捡碎片,心底突然有些害怕。

      男人捡完了镯子,抬眼看见女人的脚底板在流血,他哼了一声,并未理会,冷冷道:“衣服给我。”

      女人知道他说的是床里头的衣服,却面无表情道:“什么衣服?”

      男人听言绕过她,伸手去够衣服,女人一个翻身将衣服拽在手里,卯足了力气,往门边甩,衣服被扔在了房门口的地上,在男人的怒气又要爆发时,女人脆弱起来,指着门口,双眼发红,喉咙哽咽道:“你滚吧!滚了就再也别想来。”说完转过脸哭了起来。

      白魍站在门口被突如其来的衣服击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男人衣服里面的符纸将他的心脏收走了,不过当时白魍浑然不知,等到复盘回忆时才想起来。

      男人转过身,穿了衣服,将飘出来的符纸捡了起来,见女人还在哭,又折返,抬起衣袖给她擦眼泪,搂着女人脖子,陪着笑,好言好语说了一番,又指着自己手上的女人咬的伤给她看。

      女人不以为然,说他活该,嘴里仍旧骂个不停,男人附和着,温柔地摸索着女人柔滑的大腿和胸部。

      白魍看他们又干了起来,看一半,兴趣索然,于是走了。

      到后面丢了心脏,去寻找时,才知道,男人是周家的大儿子,周建川,女人是苏家的媳妇,张荷,都是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却狗在一起偷情。

      周建川是杨秋月的丈夫,也就是被婆婆骂没有关好鸡笼的倒霉女人,至于张荷,白魍没管这么多,因为他感应到他的心脏在周家。

      本以为很好找,没想到从周家散发出来的怨念鬼气这么浓密,根本感应不到心脏的具体位置,所以他只能鬼眼去一寸一寸找。周家又大,一张小小的符纸哪能这么容易被找到,于是第三次去周家,失败而返,今天是第四次,同样失败而返。

      白魍抬眼看着漆黑的夜色,看看关得严实的鸡笼子,走出了周家院子,穿过一条小巷,经过绿水街,路过念宏庙,瞥了眼庙里面那棵高大又枝繁叶茂的名叫金卿的榕树,去到了河边。

      阴湿的河边,河水翻腾,小雨已经连续下了十几天了。

      他在一棵树下停留片刻,又沿着河边走。走不多时,在一处拐弯的浅滩上,他远远瞧见那儿躺着一个人,下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上半个身子搁在细沙上。

      白魍走了过去,发现不是人,是一只水鬼,像是死了的水鬼。

      一头剪得极短的湿头发,苍白的面皮,身穿一件屎黄色的短上衣。

      白魍盯着他修长的脖子,那脖颈处似乎还有脉搏在跳动,白魍突然浑身颤栗起来,在周家因烦闷而压制下去的吸血的欲望,此刻被完全激发出来,甚至更加急切和癫狂。

      白魍悄悄走上前,然后慢慢跪了下来,牙齿渐渐靠近水鬼的脖子,千钧一发之际,水鬼醒了,顷刻间掐住了白魍的脖子,将他按倒的浅滩上。

      天旋地转,白魍对着掐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腰上的水鬼,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一句:“放肆!”

      水鬼水山居高临下看了他两眼面,然后无表情地松开了手,站了起来。白魍随后也站了起来,俩鬼缄默又敌对的站着,互相默默打量。

      水山看着这个打扰他睡觉的不速之客——一头黑发挽起来,用一个金色的束发冠固定在头顶,穿着一套墨绿色起着如意环的繁琐的长衣,腰间系着一根白色金丝流苏带,底下蹬着一双黑皮靴子。脖子上一条血痕,几乎横亘整个前脖颈,半边脸上溅满了鲜血,前胸的墨绿色衣服经鲜血浸染,成了绛紫色,别的地方看起来没有异样。

      水山想:“看来这人是被一刀割喉而死呢,难怪是个吸血鬼,哪朝哪代的啊,还放肆。”

      白魍看着水山,除了那件屎黄色的短衣,脚上还穿着一双白色的鞋子,一尘不染,身下一条黑色的裤子,边上还带着两条白杠,全身上下水淋淋的,惨白惨白,一副潮湿阴冷相。

      白魍冷冷想:“溺亡的笨蛋,狗屎一样的审美,胆大包天。”他磨了磨牙齿,推开水鬼,冷淡道:“老弟,借过。”

      水山默默让开,见他走远,仍旧躺下,将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

      白魍走出浅滩,又顿住了,他突然想起刚才感受到的死感,和周家的怨念鬼气一样,都十分的浓郁。

      白魍这只游荡千年的老鬼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东西,他几百年前在哪个旮旯里听到的——恶念相斥。

      于是他又往回走,跑了起来,希望那只半死不活的水鬼还在。

      他跑到浅滩,见他还在,走到他边上,用足尖碰了碰水鬼的白纸一样的胳膊。

      水山闻到了刚才那股谈谈的血腥味,他睁开眼睛,视线从白魍的靴子一路上移,看向他,淡淡道:“做什么?”

      白魍:“帮我一个忙。”

      水山看了看他的装扮,微微笑道:“帮你一个忙?你谁啊,太子爷吗?”

      白魍挑了一下眉,抛出诱饵:“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生前的记忆。”

      水山双手交叉叠在脑后,仰天沉思一会儿,道:“说说看,什么忙?看我帮不帮得上。”

      白魍:“陪我去一趟周家。”

      水山:“周家?去那儿做什么?”

      白魍:“找东西。”

      水山:“怎么找?”

      白魍:“说来话长,也不用你做什么,跟在我身后就行。”

      水山:“嗯……什么时候。”

      白魍:“现在。”

      水山:“行,走吧。”

      水山湿淋淋的从水里起来,他看见白魍嫌弃地退后了一步,生怕水溅到他身上似的,水山不语,和白魍一前一后走出浅滩,爬上河岸,经过金卿树,原本黑色的天突然明亮起来了。

      白魍边走边纳闷道:“今天天亮得还挺快。”

      水山淡淡道:“不是天亮了,是阴雷。”话音刚落,天上就开始密布血红色的闪电,低压压地沉下来,怦怦砰!打起了雷,那声音像沸腾的火山,即将喷发炽热的熔浆,一朵一朵漂亮的黑色云朵在空中游动,里面的黑雨蠢蠢欲动要渲泻下来。

      水山在红光乍现中看见了白魍惊恐的眼神,滴滴滴滴……黑雨开始下了,他看见白魍突然像是被猎狗追逐的兔子一样,慌乱四窜,躲避如硫酸一般的黑雨。

      水山站在原地,见他跑过了庙,跑进了巷子里,最后消失在拐角。

      黑雨下得急,不过好在这次只下了三分钟不到。

      水山走进巷子,最后在水井边的一棵芭蕉树下面找到了白魍,还未靠近,就闻见一股皮肉焦灼的味道,几乎掩盖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他身上的衣服像被火星子溅了一样,大大小小的黑洞,肩膀上和胸前更不用说,墨绿色的精致的外衣已经快没了,破烂一样垂下几条布,显露出外衣下面的白色里衣来。

      水山:“你没有心脏。”

      白魍:“用得着你说。”

      水山:“你的心脏呢?”

      白魍:“在周家。”

      白魍忍着痛,把水山带到周家,试图用他身上的死感来对抗周家的怨念鬼气,两恶相消,自然可以腾出一块清明地给他来感应心脏的具体位置,结果发现,此法不通。

      白魍于是又开始大海捞针般的寻找了,抽开一个抽屉,打开一个衣柜,翻开一本杂书……水山出于鬼道主义关怀,也帮他瞅瞅,最后双双无果。

      白魍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算了,大概是命数如此吧。”

      从后院出,白魍看见那些缩在笼子里睡觉的鸡,在感慨和烦躁的加持下,他早就忘了屋里的媳妇因他贪吃会挨骂。

      当下他扯出来一只,毛也没有拔,就开始撕咬鸡脖子,鲜血呲呲喷出来,白魍整张脸都是血,他急忙含住出血口,疯狂地吞咽,可是吞下去的血大部分从他的脖颈切口处又流了出来。

      白魍含糊不清地骂了两句。

      水山默默走上前,将他仰着的脑袋往前轻轻一推,切口闭合,鸡血总算流了一些到肚子里。

      白魍将鸡扔掉,抹了把嘴,道了声谢,抬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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