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赞美

　　“哎——我在叫你，听没听见啊！”

　　右肩传来剧烈的晃动感，我抬手狠狠地打开扒拉着肩膀的手。

　　这是今天第三次休息被吵醒。

　　可这个人似乎不懂事不过三的道理，课间的休息时间成了被找麻烦的黄金十分钟。

　　一切都怪老黄心血来潮搞的破烂活动，说什么同桌互助，以优带劣共同进步，不就是想找个好脾气的拴住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说莫名其妙也算抬举了，就是一群不听课又爱借玩闹之名骚扰人的学生。

　　不对，是畜生。

　　距离反映情况已经过去五天，我那即将享受退休生涯的班主任老黄，只会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膀，以最和蔼可亲的语气深情演说，“小音啊，给你安排的互助同学虽然闹腾了点，但他本心不坏，只是需要一个好学生带着向上......”

　　演说完还坚定地点头，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把班上排名靠前的女生和男的强行组合这件事十分有道理。

　　去他爹的有道理。

　　伴随着被打扰睡眠的头昏感，我径自从座位上起身，旁边的罪魁祸首朝我投来恶作剧般的眼神。

　　“你看，这不就醒了，”毫无故意打扰人的罪恶感，他朝隔壁桌的人挤眉弄眼，脸上坑洼的痘印也跟着舞动。

　　在还没学会掩藏自己的阶段，总有一些人喜欢耍一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从不反思自己是否侵犯了他人的领地。

　　而我的同桌“麻子”正属于这类人。

　　我自认很少以貌取人，可畜生不属于人的行列。

　　最初的最初，也不是没尝试过老师口中的互帮互助，可现实往往是不把你当回事，你无法从没有基本素质的人身上得到一丝一毫尊重。

　　想起老黄的点评我只觉得荒谬。什么本心纯良，难道这种赤裸裸的无赖感安在这些青春少男的身上，就成了天真无邪？

　　“——把你试卷给我看看。”眼前这位“本心纯良”的人又开始碰我的书桌。

　　“别烦我！”上次被扯破试卷的回忆涌现，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爬上脊柱，我猛地一推书桌。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书本和试卷轰然落地，四周仅仅安静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的气氛，似乎早已习惯这边的争执。

　　麻子被震慑了一会儿，又迅速反应过来“我x！你神经病吧......”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词汇，他发出扭曲的怪叫。

　　上课铃声被甩在身后，我强忍着那股恶心的感觉走出教室。

　　.

　　水龙头呼出冰凉的液体，我掬起一小捧拍在脸上，这样能减轻刚刚的不适感。

　　掏出纸巾擦了擦脸，我漫无目的地在教学楼边走着。

　　找老黄顶不了什么用处，他总是很自然地帮他心中的纯良学生解释——即便他们满嘴喷粪，但那又怎样呢，他们眼中那些青春期的小男生一贯如此。

　　一贯如此。

　　正是入夏的时节，这个沿海的城市水汽又格外充足，连空气都沾上一股粘腻感。

　　百般无聊地寻找着背阴处，我听见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下意识转过头，勉强辨认出是一个女人，距离有些远，看动作......是在朝我招手？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内很少会碰见人，确定四下无人后我向她走去。

　　在她面前站定，我才彻底看清这个人：微卷的长发盘在脑后，戴着墨镜的脸看不见眼睛，只露出清晰的下颚线，浅色衬衣的衣角在腰上打了个结，显得整个人很精神。

　　不等我开口，这人便很自然地问道：“小同学，你知道4号楼在哪吗？”说完又带着懊恼的语气补充，“你们学校实在是太绕了！”

　　仿佛能看到墨镜底下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不远，我带你去吧。”她要去的地方就是我往常的教学楼，反正迟早要回去，不如顺路帮个人。

　　眼前的人歪了歪脑袋，扬起嘴角道：“那就麻烦你了。”

　　去教学楼的路不长，尤其是和一个多话的人同行。短短十分钟，她经我之口已差不多了解了这个地方的构造，并深深向我控诉校门口那张平面地图的不合理之处。

　　“确实不太合理。”我应着，心想那是几年前的图来着。

　　身边的人迈着轻快的步子，“没关系，反正能重画一幅。”

　　“画？”我纳闷，怎么还有这种业务。

　　“对呀，”她顺口应着，又换了个话题，“话说你怎么在外面呢，现在应该是你们的上课时间吧。”

　　她问得随意，我也答得轻松：“因为班上有虫子。”

　　“虫子？”她讶异。

　　“对，虫子，比较大只的那种，”我淡淡补充道，懒得想那些烦人的记忆，“不至于害怕，但看到会扰乱心情。”

　　走在身边的人被我逗笑了。

　　“不考虑把他赶出去吗？”

　　我摇头，“暂时还赶不出去，不过会有办法的。”

　　她愉快地表示赞同：“是，会有办法的，只要你想。”

　　在教学楼入口停下，她转头看我，“你不进去吗？”

　　“暂时不想，毕竟虫子还在。”

　　她乐得扑哧一声，向我微微倾身，抬起的手似乎是要抱我，却只摘下了墨镜。

　　于是我看清楚了这张明艳的脸，以及和想象中别无二致的，格外灿烂的眼睛。

　　“我走啦，”年轻的女人朝我轻轻摆手，末了又道，“不管虫子如何，不要为他们让出你的地盘哦。”还是那轻松自如的语气，但又不太一样。

　　我认真应着：“不会的。”

　　眼前的人又仔细地看了看我，轻声笑了。

　　“下次见，小同学。”

　　.

　　回到教室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留校值日的同学。一中较其他学校要相对轻松些，没有那种集中营式的压迫感，下晚自习后各个班便陆陆续续散了。

　　一小时前，我重新找老黄谈了那事，得到的回应和预想的差不多。虽然和稀泥的话术没怎么变，但由于我过于坚决的态度，他承诺下周换位置时把麻子分到别处。

　　回想起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明明每一届都是这么带过来的，哎，怎么会有这么多矛盾，同学之间还是要好好相处啊。”

　　自己回答的也很干脆：

　　“不对，有些矛盾只是看不见罢了。”它们只是被那些惯于忍受并妥协的人吞下去了。

　　书包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收回思绪正打算离开，却被讲台上的人叫住了。

　　是我的组长郑欣杰。她似乎也刚收拾完，从讲台上拿起什么向我跑来。

　　“给，你的试卷，”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我，她快速解释道，“你今天晚上不在，我想着你旁边......就先给你收着了。”

　　我看了看，果然是明天上课要用的讲义，先前没找到还以为被拿走了。

　　“谢谢你，帮大忙了。”

　　她连忙摆手道：“不用，我想着你不在，顺手的事。”

　　不管怎样，我都很感谢她，这不是她的责任，但还是照顾了我。

　　“你值日做完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我问。

　　她摇摇头，“你先去吧，我和隔壁班的朋友约好了，她们班还在拖堂呢。”

　　想起刚刚路过隔壁教室，里面那群人蔫头耷脑的样子，我忍俊不禁。

　　.

　　回到家已经是半小时后，余箴情当初选房子时考虑得很周到，小区环境不错又方便平时通勤。

　　刚踏进家门，我便感觉到了些变化。

　　“余箴情，”我朝客厅唤了声，那人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听到我的声音才懒洋洋地看过来，“你买花了？”指了指门口多出来的花瓶，里面正插着一大束鲜花，一看就是今天刚带回来的。

　　“送的。”余箴情摇摇头，脸上敷着东西导致她的语气含糊不清。

　　“你学生？”

　　她又摇头。

　　“那是谁？”

　　余箴情随手扯下脸上的面膜，拢起额间的碎发，“怎么想的？你的母亲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魔鬼教练，那些学生都不敢和我对视。”

　　我失笑道：“其实也没这么吓人。”

　　她不以为然，接着说：“是隔壁送的。”

　　“隔壁？隔壁来人了啊。”想起刚刚上楼时电梯口看到的一些箱子，我恍然大悟。

　　那间房子从我和余箴情搬来后便一直空着，今天居然来住客了。

　　看着那束格外漂亮的花，我开玩笑道：“看起来是个很特别的新邻居。”

　　余箴情点头，“确实，是一对姐妹，你很快也能见到。”

　　话题很快就被揭过，比起新邻居，此刻的我更关心洗漱睡觉，这几天被学校折腾得精神不佳。

　　回房前，余箴情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学校那些不省心的事处理好了吗？”

　　我知道她指的谁，前几天无意和她聊了一句这事，没想到她还记得。

　　“差不多，一周内解决。”

　　“那就好，”她轻哼着走入房间，又嘱咐道，“需要我帮忙就跟我说，我可不怕麻烦。”

　　不等我回答，她便关上了门。

　　四周恢复安静。

　　.

　　站在洗漱台前，我抬眼看了看镜子中的人，削到后颈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像尖刺，更像新生的杂草，摸起来还有点痒。

　　怎么看都不觉得可欺。

　　也确实不可欺。

　　看着对面的自己，我突然想起大多数人对我的劝导和教诲，无非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

　　人要学会体面，不是吗？

　　当利益被侵占，沉默闭嘴永远不是真正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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