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入海

　　天空中的蝉鸣声响着不停，夕阳的余晖洒在窗台上，屋子里弥漫着油锅的滋滋声和糖醋的甜酸香气。
　　12 岁的温香樱站在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刷子，正小心翼翼地往一条刚炸好的鱼身上涂糖醋汁。
　　她的额头渗出碎碎的细汗，手指有些抖，汁液涂得不太匀，但她很认真。
　　林雪兰从旁边俯身，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一笔一笔刷过去：”慢点，香樱，慢慢的刷，这样糖醋汁才能浸透。”
　　妈妈的声音柔和的如同夏夜的凉风，温香樱抬起头，看见妈妈弯弯的眼睛，心里暖暖的。她小声嘀咕：“妈妈，你刷得真好，我怎么学不会呀？”
　　林雪兰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妈妈小时候也跟你一样笨，涂得满手都是汁，你外婆还笑我呢。慢慢来就好了。”
　　16 岁的温芳蹲在灶边，趁妈妈转身的空，小手指嗖的抹了一下盘子里的糖醋汁，烫的直吐舌头，却还是忍不住往嘴里塞。
　　林雪兰一手端着锅，一手假装要敲她脑袋，嗔怪道：”你这小馋猫，还没弄好呢，偷吃也不怕烫。”
　　“嘿嘿，太香了，我忍不住嘛~”温芳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啊~姐姐又偷吃！”
　　温芳顺手抓了一点面粉，转身就往温香樱脸上抹：“小樱，你也有份，给你给你。”
　　“你烦不烦啊！”温香樱皱起鼻子，拍掉脸上的粉，嘴角却很快上扬起来，咯咯笑出声，“闪开闪开，快点让我也尝一口。”
　　温志远走进厨房，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满脸疲惫却带着笑，他接过盘子冲姐妹俩挤了挤眼：“好吃吧，这鱼里可是有妈妈的独门秘方，一般人她可不说。”
　　温香樱小嘴呼呼地吹着鱼尾的糖醋汁，疑惑道：“秘方？什么秘方？妈妈你是不是偷偷告诉姐姐了，不告诉我。”
　　“哈哈，傻丫头，秘方啊，秘方就是炸鱼的时候在面糊里加一点点米酒，不过这是妈妈的窍门，你可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啊。姐姐可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哦。”
　　“嗯嗯。”温香樱眼睛一亮，重重地点点头，像是承担了天大的使命。
　　“香樱……”
　　温香樱猛地回过神，她紧紧攥着林雪兰瘦的只剩骨头的手，眼泪一颗一颗砸在白色床单上，洇出一圈圈水渍。
　　脑海里依然是厨房里的场景，油锅滋滋响，母亲笑着为她夹起一小块鱼肉，轻轻吹去热气。
　　可现在，氧气罩下的林雪兰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像一只微弱的烛火。
　　17 岁的温芳站在床边，低头咬着唇，眼泪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砸出细小的声响。她比妹妹高半头，却缩着肩膀，像是一个怕被责怪的孩子。
　　病房里静的可怕，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刺鼻味，只有氧气机的嘶嘶声和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温香樱盯着母亲的手，那双手曾经轻轻拂过她的额头，曾经捏过她的小鼻子，曾经抓起她的小手在水龙头前温柔的揉过；如今却瘦的皮包骨头，连指节都凸的吓人。
　　刚才的声音像是呼唤，又像是错觉。
　　温香樱低声呢喃：”妈，你醒醒，我还没学会你的鱼呢。我忘了，香樱忘了秘方了，香樱忘了秘方是什么了。”
　　温芳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快，像断了线的珠子，她从后面轻轻抱住妹妹，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林雪兰的手指动了动！温香樱猛地回神，她奋力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嘴，泪水模糊了视线。
　　“别哭，香樱，别哭。对不起，妈妈，妈妈，没办法带你……带你去看樱花了。对不起……小樱……帮妈妈守好饭店……守好爸爸……守好爸爸。”
　　温香樱愣住了，她猛地摇头:”我不要看樱花，我不要饭店。”她猛地扑到母亲身上，大声哭喊，“我不要饭店，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哭声撕裂病房的寂静，像刀子划过每个人的心，她紧紧抱着林雪兰，泪水打湿了母亲的衣服，鼻子里满是消毒水和母亲微弱的气息。
　　林雪兰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她想抬起来摸温香樱的头，可终究没有力气，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温香樱愣住了，她忘了哭泣，忘了呼喊妈妈的名字。
　　林雪兰的胸口不再起伏，氧气罩下那张脸平静得像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睁眼了……
　　—— ——
　　葬礼刚刚结束，空气里好像还飘着纸钱的焦味。
　　温香樱站在后厨，手里拿着一块刚炸好的鱼，油锅还在滋滋响，像是在低语一般。
　　她机械地按照母亲教的步骤，加了点米酒，炸的金黄，可端起来时，手抖的厉害，眼泪不自觉的滴进锅里，溅起一串小泡。
　　她低声说：”妈，小樱做不出来，做不出来你的味道。”
　　温志远的衬衫皱巴巴的，眼底满是红血丝，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想摸她的头：“香樱，歇歇吧，咱不学了。爸爸在这儿呢。有爸爸呢。”
　　温香樱猛地躲开他的手，低头盯着鱼，声音冷冷的：“妈说了要我守好饭店，我要学。”温志远愣住，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却没再说话。
　　前厅的亲戚站起身接过温香樱手里的盘子，尝了一块儿鱼，点头说：”丫头，手艺不错。”
　　温香樱挤出一个笑，眼泪却又涌上来，烫得她脸颊发疼。
　　那盘糖醋脆皮鱼摆在桌子上，热气散尽，再也不会有曾经的味道。
　　院子里散落着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再也没有蝉鸣声了，也再也不会有那糖醋的甜酸香气了。
　　前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温志远穿着黑西装，嗓子沙哑地招呼着亲戚和朋友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醉意，应和着，呢喃着：“怪我，都怪我，怪我没在意。雪兰她常常揉胸口，她自己总说是累的，歇歇就好了……”
　　有人拍着他的肩劝了几句，他摆摆手，低头灌下一杯酒，眼底红的像要滴血：“是，是，我知道。有芳和樱呢，芳得上大学。”
　　温香樱远远地看着，心里一阵刺痛，她想走过去，却迈不开步子，像是有根刺扎在心口。
　　温芳从前厅走回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切的苹果，眼圈红得像没睡过：“香樱，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温香樱没抬头，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不饿。”
　　温芳愣了愣，想伸手摸她的头，却被她猛地一躲：“别碰我！”温芳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她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收回手，转过身。
　　温香樱低头盯着苹果，鼻子又酸了起来，她想起以前，每次忙完后厨，温芳总是偷拿一块水果塞给她，笑着说：“香樱，快尝尝。”
　　可现在，母亲不在了，姐姐也变得沉默了。她咬紧牙，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她不懂，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为什么连姐姐都不一样了。
　　温志远踉跄地走进来，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小樱，吃点东西吧。”
　　温香樱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怒火：“我不饿！你就知道喝酒，妈是怎么没的！”
　　温志远愣住了，他张张嘴，只挤出半句话：“小樱，我……”
　　院子里母亲种的那棵小桂花树，花已经谢了大半，地上落了浅浅一层细碎的花瓣，像母亲散去的笑。
　　温香樱静静地蹲在树下，风吹过，桂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像是母亲的安慰，可她只觉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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