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凤御龙

　　永徽二十三年的初雪来得格外蹊跷。十岁的凤御龙跪在朱雀台中央时，突然想起三天前钦天监那句谒语："赤乌衔雪，天倾东南。"此刻细碎的雪粒子正簌簌落进她后颈，在绣着金凤纹的衣领上洇出暗红斑痕——那是母后慕容云羲的血。

　　卯时三刻，椒房殿的铜漏滴下今日第一颗水珠。凤御龙闭着眼任由梳头嬷嬷摆弄，鼻尖萦绕着母后惯用的沉水香。慕容云羲葱白的手指抚过她发顶，将一缕不安分的碎发抿进双环望仙髻："龙儿可知今日为何要梳这发式？"

　　"儿臣知道。"凤御龙晃了晃脑袋，镶着东珠的流苏便扫过脸颊，"《周礼》有云，女子十岁而笄，束发以明志。"她故意把尾音拖得绵长，果然听见母后掩唇轻笑。晨光透过云母屏风，为皇后眉心的五瓣梅钿镀上金边，那朵用西羌进贡的胭脂虫染就的朱砂梅，此刻鲜活得仿佛要滴落下来。

　　辰时正，朱雀台的青铜编钟轰然作响。凤御龙跪在汉白玉祭坛上，看着父皇凤临渊执起玄玉圭。帝王冕旒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当祭酒将雄鸡血泼向朱雀雕像时，她突然发现这尊高达三丈的神鸟眼中，竟镶嵌着两颗鸽卵大的紫晶——与母后昨日摔碎的那支紫玉钗色泽一模一样。

　　"慕容氏牝鸡司晨，妄议立储，按律当诛九族！"

　　禁军统领萧破天的暴喝撕碎了祥和的假象。凤御龙看见母后绣着九羽玄凰的广袖突然绽开血花，那些金线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熔成赤金瀑布。慕容云羲踉跄着扑向祭坛，发间十二支衔珠凤钗叮咚坠地，却在触及朱雀台地砖的刹那，诡异地沿着砖缝纹路滚动起来。

　　"龙儿，接住！"

　　太子凤凌霄的断喝惊醒了呆滞的少女。十六岁的储君反手劈断刺向妹妹的狼牙槊，玄色蟒袍被血浸成赭色。他将染血的《玄凰策》塞进凤御龙怀中时，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出三个字：冷泉宫。这本记载着凤朝历代帝王权术的秘典，此刻烫得像是捧着一簇凤凰真火。

　　"带下去。"凤临渊的声音从九重丹墀之上传来，裹挟着碎冰般的寒意，"送到冷泉宫让国师处置。"新册封的宸妃倚在龙椅旁，葱管似的指甲正勾着帝王腰间的蟠龙玉佩——那原本属于慕容云羲的鸳鸯双佩之一。

　　凤御龙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她看清了父皇龙袍下摆沾着的紫晶碎屑，那是今晨母后为她簪发时，特意换上的紫玉步摇坠子。铁甲卫士的玄铁手套即将扣住她肩膀的刹那，朱雀台四角的青铜烛台轰然炸裂。

　　两道黑影破开琉璃瓦顶。青鳞的软剑如银蛇出洞，瞬息绞断三柄长戈，这个左眼覆着蛇鳞状胎记的暗卫，此刻周身腾起的杀气竟让飞雪凝滞半空。赤羽的袖箭则精准钉进弩手眼眶，女暗卫猩红的束腰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露出腰间淬毒的孔雀翎。

　　"公主，闭眼。"

　　浸过曼陀罗汁的绢帕捂住口鼻前，凤御龙死死盯着母后最后的姿态。慕容云羲匍匐在朱雀喙部，鲜血顺着神鸟咽喉处的凹槽蜿蜒成符，那些暗红纹路与《玄凰策》末页的凤凰劫阵图竟分毫不差。少女齿间咬破的血腥味混着泪水的咸涩，在昏迷前刻进记忆最深处。

　　子夜时分，凤御龙在颠簸的马车里苏醒。赤羽正在为她手腕敷药，那些被玄铁锁链磨出的伤口上，洒着星屑般的金疮药粉。"我们在去北境的官道。"青鳞压低的声音从车辕传来，"冷泉宫派了三百黑羽卫追捕。"

　　车帘缝隙漏进的月光里，凤御龙展开染血的《玄凰策》。当指尖触到某页凸起的纹路时，她瞳孔骤缩——母后用血画出的凤凰劫阵旁，竟浮现出隐形药水写就的批注：双日凌空日，朱雀涅槃时。

　　"停车！"少女突然厉喝。远处山坳传来狼嚎，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哭喊。赤羽按住她掀帘的手："公主，此刻不宜......"

　　"那是人牲祭的招魂铃。"凤御龙扯下颈间玉锁掷向车壁，羊脂白玉应声而碎，露出内里暗藏的玄铁钥匙，"往哭声方向走。"这是她六岁那年，母后教她破解机关锁时藏下的后手。

　　三里外的乱葬岗景象，让久经沙场的青鳞都倒吸冷气。九个披头散发的少女被铁链拴在柏树上，手腕割开的口子正往铜盆滴血。穿着巫祝袍的老妪挥舞骨杖，正在吟唱："以处子血饲朱雀，佑我凤朝江山永固......"

　　凤御龙夺过赤羽的袖箭扣动机括。淬了蛇毒的箭矢穿透老妪咽喉时，她已解开最近那个少女的镣铐。"你们都是被拐卖的？"指尖触及对方锁骨处的烙印，那是个歪斜的"祭"字。

　　"河伯娶亲...说是给朱雀神献祭..."少女哆嗦着指向东方，"刺史府地牢...还有三十多个姐妹......"

　　寅时末，刺史府地牢的惨叫声惊起寒鸦。凤御龙握着从巫祝身上搜出的鱼符，看着青鳞扭断最后一个狱卒的脖子。当她推开最里间的铁门时，腐臭气息中传来铁链哗响——个浑身溃烂的妇人正用指甲在墙上刻字，那些深深浅浅的划痕组成惊人的句子：双日现，玄鸟生，女子称帝天下平。

　　"您是谁？"凤御龙蹲下身，却被妇人枯爪般的手抓住腕子。那人浑浊的眼球突然迸发出精光："慕容云羲可还活着？告诉她，《天工诡录》在墨家......"

　　轰隆！

　　爆炸声从地牢深处传来。赤羽抱着她们滚出牢房时，凤御龙最后瞥见那妇人胸口文着的浴火凤凰——与母后肩头的印记如出一辙。冲天火光中，少女握紧袖中染血的《玄凰策》，终于读懂母后临终那个眼神的含义。

　　这不是终结，而是浴火重生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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