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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嘻嘻。”
“蠢货。”
“好傻。”
这些声音好像顺着皮肤渗透进骨中,化成一根根阴冷的丝线缠住人的内脏,在内脏跳动的过程中,收紧,收紧,勒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内里,将他变得人不人,也鬼不鬼。
滴答,滴答,滴答。
这种头晕脑胀的感觉,负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至于具体是多久他也不清楚,大概是从他死后吧。
但这些声音,伴随他已经超过一生之久。
“闭嘴。”
——他有足够的经验来克制它们。
声落,那些杂音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好好享受了下这片刻的安静后再睁眼。
眼皮似有千钧之重,比视觉更先感受到的,是鼻尖那一缕短促的幽香。
有丝熟悉,但又太短暂。
负谏昏过去时,这么想着。
再次醒来是白天。
那个时候负谏还不知道自己睁开了眼,这么一个无比自然的动作,他却很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等到感觉眼睛都干涩,他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容自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头部被白布捆住,看着有点像布鬼的人,像一具被人整理过的尸体一样,硬生生地躺在榻上,隔着远看不清他有没有睁眼。
不过听到这不算小声的开门声都没有回头,应该还未醒吧。
容自期暗暗点头,心里又平稳了下来,轻松地走过去。
但随着靠近,他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转了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砰——”
……
……
负谏看着这个人,他猜测,这是一个男人。
嗯是废话。
这个男人头发随意地捆着,估计是走动之间,几缕头发从两边散落下来,搭在肩上。唔,他穿着青衣,负谏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是上面的暗纹一闪一闪的,应该很值钱。
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许粗糙,不是习武的粗糙,负谏仔细看了眼,应是平日采集,处理材料的痕迹。
他端着托盘,因视角受限,倒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
容自期被他直勾勾地眼神吓退两步,腿撞上旁边的木案,发出忍痛的声音。
这玩意一醒来自己就开始倒霉,真不知什么好东西……
容自期暗骂一声邪了。
几瞬过去,他稳住声线骂道:“你这小子做甚,醒了也不动不响,我寻思着也未给你开喉挑手,倒先成了一副死人样。”
越说越自然,越理直气壮,容自期觉得自己作为医者的威严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人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的,要不是会眨眼睛,容自期会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虽然也没差。
负谏还在思考,此人说话太快,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人讲话,需要花费些时间理解刚才那一大串。
“嘻嘻,不动不响,傻子。”
“他要挑断你手筋。”
“他要把你毒哑。”
“魔头魔头,恶鬼恶鬼。”
……
“■■■。”
那些声音又出现了,此起彼伏,忽高忽低。他的思绪就这么被打断而不了了之。
只他可确定一件事——他现在是人了。
哈,是人。负谏闭上眼睛。
他又活了。
负谏心情好上几分,但那些声音吵得他头痛,只好让他们闭嘴。
“别吵。”
这一声下去,不仅脑袋里的声音安静了,面前一直碎碎念的男人也安静。
负谏不再只是看着他,而是开始乱动。先举起双手,相互摸了摸,又摸上自己的身体。
腹部,前胸,喉结。
啊,是个男人。
在他还想往上摸的时候,容自期一把抓住他的手。
“纱布还未拆,不要乱动。”
负谏闻到一股香气,是药香。
是大夫,负谏认为自己是一个听得进医嘱的人,他听话的不再往上摸。
听得进医嘱的人反抓住大夫的手,声音沙哑道:“我想,起来。”
容自期莫名其妙,睡了一觉这人起床都不会了?
许是他还年轻,在医生里面脾气算不错的,他未说什么只将负谏拉起。
这一拉,似是打开一个机关。
负谏觉得自己彻底活了,他自然而然坐起身,仰视着容自期。
负谏松开了自己的手:“多谢。”
其实是有些不想松的。这位大夫的手,干燥、温暖。负谏甚至可以感受得到皮肉之下的血液在流淌,那种健康的、鲜活的生命。
容自期感觉到这人说话异常缓慢。
他将托盘放在木案上,取过一碗水放在负谏正前方,手拂过,一面水镜立在负谏面前。
负谏此刻方看清自己的模样。
被层层纱布覆盖着的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
容自期开始给他拆纱布:“开刀很顺利,现在来看看效果。”
负谏盯着他的手,心想此人应还未察觉此身有变。
啊,那真好。
“为何好?”
心里的声音问。
负谏心情平静。自然好,好在可少杀一人。
自己是不喜杀人的,那种撕裂血肉的触感,现今回想起来负谏还能感受到一阵恶心。
容自期看着这张脸,啧啧惊叹:“我委实厉害了些。”
负谏回神,望向水镜中的脸,沉默。
虽然不知道原身怎么回事,但是这张脸有点眼熟。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黑市就有这么一种生意,为人换皮改貌,连亲近之人都认不出。
负谏活着的时候没有体验过,刚活过来倒是体验了一半。
可是这脸有点眼熟。
“这小脸,怕是一入闲云城就被人拖进倌子里?”
这话里不知有几分调戏意味。
负谏看此人对自己没有疑心,想来他与原身不甚亲近。但是做人应该谨慎,他一时没有妄动。
容自期打量够了,收起水镜,将托盘下的几个罐子放好,一边叮嘱:“近日不要碰这张脸,非必要莫吹风,睡前摸药膏子,不要碰脸啊切记。”
收拾好纱布,他便端着托盘离开。
背对着负谏,容自期心中打鼓,总感觉那双黑眸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影。深呼吸,以负谏没想到的速度回头叮嘱。
“对了你带来的什物我都收拾在箱子里,你好生休憩——”
负谏就看着他逃窜地离开,门也未关。
大白天的,也确实不必关门。
他坐在榻上,思考。
“去看看他说的东西。”
“蠢货,要是有计谋该如何!”
“■■■。”
“他的血好香。”
好吵。
负谏敲了敲木案,掀起自己的袖子。很光滑的手臂,上面有两处红纹。
作为不知死了多久的恶鬼,想要复活,负谏只听闻过献舍和夺舍。
夺舍作为道中禁术,多年前被三道三门下禁令,销毁了全部多有记载的书。说是销毁,若有人私藏也不无可能。负谏没修炼过这类秘卷。
献舍……
该是有多大的仇才献舍。
两处红纹,那就是有两个仇了。
还未开始渐黑那就便不着急。负谏轻松地想着,侧头看着窗外的树。
先好好体会活着的感觉。
“东西……东西……”
“什物……”
“箱子箱子……”
嘶哑的声音提醒到。
奥,对了。
负谏环视一圈,走到最可疑的两个大箱子面前,蹲下。
这些个箱子也很眼熟,看起来是负谏活着的时候的款式。
负谏思索片刻,打开其中一个。
里面被整理的很好,大夫可能都有点强迫症吧。
最上面的是一套文房四宝,隔层板下是几套衣服,下面是一件大氅,还有件披风。
负谏打开另一个箱子,心里咯噔。
这个箱子里面还有多个箱子。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负谏把所有箱子打开后得到验证。
一把弓,二十支箭。一把鞭子,一支箫,一把琴。
加上文房四宝,君子六艺中的乐、射、御、书便集齐了。
负谏的心缓缓沉下去。
原身是青山道的弟子。
三道三门,三道传承比三门久,三道中又属青山道源远流长。
青山道所传承的便是古时的君子六艺。小弟子习小艺书、数,大弟子六艺皆学,挑其两门精学。
看二十支箭,估计原身并不精通射艺,精通者通常配百箭。文房四宝和衣物放一起,是常用,乐器有箫琴二物,应精通。原身择的是乐与书二艺。
负谏并不担心这些,他曾是青山道的弟子,六艺皆精通,至少死前他自称青山道第二弟子,无人敢称第一。
只是不知道世间过了多久,青山道又引进多少新术。
这都不是负谏真正担忧的。旧法可重习,新术可打听,紧张的是,道门弟子皆有魂灯,魂消灯灭,每名弟子身死皆有条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以防被鬼物侵用。
且,青山道弟子有何大恨?
负谏回想,至少他在时的时候,青山道还是第一大宗,道风清正,大多弟子也性情温和。
“呸。”
“不是出了你这个大魔头?”
“魔头魔头,嘻嘻。”
负谏充耳不闻,取出那支箫,低头调律试音。
先来一曲《安魂》吧。
给原身。
乐起,院中晒书的容自期停下动作,垂眸盯自己粗糙的手,待乐止才呼出一口气,轻笑一声。
青山道的《安魂》《清心》,每一位弟子必修之曲,千百年来,皆如此。
的确够安魂清心。
负谏心已平静,那些吵杂的声音都被安抚下去。他望着窗外的人影。
到底是什么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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