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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四月里,正是安平县最好的时候。
百姓们熬过了冬季漫长寒冷的几个月,褪了厚厚的冬装,换上轻薄色彩靓丽的春衣,喜气洋洋地走在大街上,开始重复一日日努力劳作,维持又一年的生计。
阳光明媚,柳条抽绿,鲜花吐蕊,香气在空气中似有若无,人不易发现。
然而蜜蜂们是最懂花儿的,嗡嗡地飞来停下采粉采蜜。
有那调皮不知轻重的小孩子,悄悄地靠近,想要抓来玩耍。
“忒!谁家的小子,蜂子针可毒着嘞,咬着就是一个大包,又痒又疼,你们抓它干什么,还不别的地儿玩去。”
过了饭点儿,没什么生意,桥边卖羊杂汤和大饼子的老张这会子空闲下来,坐在凳子上,边嗦嗦甜枝边看着河边孩子们玩耍,眼看要闯祸,不由得出声提醒。
孩子们闻言,嘻嘻哈哈浑不在意,给老张做出各种鬼脸,闹哄哄地跑走了。
吃好饭在隔壁条凳上小睡一会儿的码头扛包苦力老王被老张的大声呵斥吵醒,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坐起来,大手抠着粗糙的脚板挠痒痒,皱着眼皮儿,跟老张聊起天。
“你说,那春考要出榜了吧,咱们城能出几个未来的官老爷啊?要打赌不?”
老张听老王提到“赌”就恨铁不成钢,拿起锅铲作势要打人:“你个兜里没俩响儿的老挑夫,还赌呢?!!!”
“哎呀呀,别听见风就是雨,我以前说顺嘴啦。赌早就戒了,这不是开玩笑嘛。重点是春考,人家说科举可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狠呢,若大安平,可能一个进士也没有。但我觉得苏府养的那个小白脸柳公子,肯定能榜上有名,啧啧。”
“你莫不是嫉妒人家吧,还叫人家‘小白脸’,苏老爷不找才貌双全的做女婿,也不会看上我们这种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树皮。”
老张转念一想:“柳公子的学识顶顶真,别说在我们安平大有名气。那次我去青州城里走亲戚,在茶馆听说书的,场间就听见邻桌的几个书生,在谈论柳公子又做了什么文章,得到老师的夸赞,说是有啥大…鸟之志???”
老张垂眸:“我是听不懂之乎者也,但青州是个大城,里面的人都在夸柳公子,那肯定错不了。”
老王撮着牙花,看着不远处时不时有顾客进出的宝华楼,想了想:“读书人的事我们大老粗果然不懂。不过老张,你说柳公子中进士既然是十拿九稳,那苏老爷会不会一高兴,就大派喜钱,我们也能跟着蹭蹭福气,捡几个铜子儿买壶黄汤喝喝。”
“那是必然的吧,苏老爷向来疼爱这个未来女婿,有那么多钱,为人又大方,真要中了,咱们在城门码头这里,闻着风声,报喜的使官一来,跟着一起去苏府,说几句吉祥话,赏钱立马到手。”老张有几分小聪明在的。
正说着,河边码头走来一条吃水极深的货船,赤膊的水手们拿着东西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衣着整齐管事的站在船头,吆喝着挑夫们过来拉绳、卸货。
老王见来了大生意,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赶紧跑上去接活儿。
老张看看天色,也转头开始准备晚上那波的食材。
一场爱凑热闹聊八卦的劳苦大众间的对话就此消弭。
而此时,十分气派的苏府午后非常安静,连阳光下的尘埃都变得非常明显。
原因是苏家大小姐苏回澜喜欢看话本子,昨日晚上看风雨江湖客新出的书入了迷,挑灯夜读到很晚,凌晨刚睡。
没休息好呢,又听到丫鬟通报,邻县铺子上的掌柜们派人到了,要汇报去年的生意状况。
林林总总的事情,好不容易忙完,累到不行,没兴致吃午饭就睡下了。
西头的屋子里,大丫鬟翠儿已经将温菜的热水换过三遍,眼瞅着主屋里还静悄悄的,不由得发起愁。
“小姐也真是的,整天忙着赚钱,不好好吃饭,身体要生病哒,只有我这个可怜的小丫鬟每次都要替她多想着些,唉,会长皱纹的。”
说罢,就吩咐门口拔草的小丫鬟:“莹儿啊,别折腾那几颗弱叽叽的小草了。去叫厨房里当值的师父再做点新菜。这些放太久,味道不新鲜,小姐起来恐是不爱吃。”
丫头们个个都是机伶鬼儿。
想着旧的菜小姐不吃,必然赏给下人,自己能吃些好的,便欢快地跑去厨房传话。
主屋里,本该安睡的苏回澜此时躺在床帐里,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白净的脸上冷汗淋漓,连鬓角的头发都打湿成缕。
正当春天,气候自然是暖和而非炎热,之所以这样难受,是因为她梦见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苏回澜挣扎着,勉强睁开双眼,转头看见屋里的摆设,熟悉又陌生。
身体上还残留着梦中的疼痛,头昏沉沉的,令人泛起阵阵恶心。
惊恐、愤恨、不可置信等等复杂的情绪还在心中荡漾,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在刚才的噩梦里,她变成了自己前去京城的父亲。
安平县位置好,容易讨得生计,安身立命,因此有很多外乡人搬过来。
柳家就是孤零零一家三口搬到县城里的,没人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来处,柳父作为秀才,在书院里做启蒙的教书先生维生。
苏家还没有将生意做大的时候,两家是邻居,关系还算不错,苏父出门的时候,偶尔便会拜托柳夫人看顾下苏回澜,两家小儿女算是青梅竹马。
后来,苏父经营有方,生意越来越好,买地修了如今的大宅子,搬走了。
柳家倒是平平,还住在木头巷那栋简朴的老房。
后来苏老爷打算卖掉旧宅,回去才发现柳家双亲惨遭意外去世,只留下柳鸿羽一个孩子,老仆带着他过得十分凄惨,吃不饱穿不暖,更别提读书识字了,连家传的书都卖光光。
苏父见到如此光景,十分难受,不想老友的儿子竟苦难至此,连道自己疏忽。
最后老仆去世,苏父收留下柳鸿羽,不仅是吃饱穿暖让其长大,更是筵请名师,搜寻孤本供其读书上进。
如此十来年过去了。
柳家只有个儿子,苏家只有个女儿,两家关系好时,就有结亲的打算,如今孩子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苏父更是早就将柳鸿羽当女婿当亲儿子对待。
今年,苏回澜已经满十六岁及笄,又是春考的年份,苏父内心不免有个双喜临门的想法,金榜题名加喜结连理,恐怕会传为安平县甚至青州城甚至整个大周的佳话。
这次趁着出门做生意,离得比较近,顺便前往京城,想着春考的榜单出来时,差不多能够和柳鸿羽一起看看。
上榜最好,没有名次就下次再考,先成家后立业也不错。他苏建康又不是那势力眼的,没考上便放弃已定的女婿人选。
纯纯看中能当官的话,何必单单投资柳鸿羽一个人。
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买个合适的房子,让柳鸿羽有个固定住所,以及帮助将来的小夫妻两个人能够扎下根来。
为此,苏父还特意周转了几个铺子,凑了好大一笔钱财。虽然他并不想跟唯一的女儿忍受分离之苦,但只要以后她生活过得好,便老怀欣慰。
生意除了些小波折,总算妥当之后,苏父立马急匆匆奔赴京城,越急越容易出事。路上淋了雨,发烧生病,在客栈里休息吃汤药。稍微好些,听闻榜单应该已出,便想启程,被老仆明叔劝住,又待几日,大好后立即出发,不敢再耽误。
等到了京城,风尘仆仆,还没找到人,在酒楼坐着吃饭。
席间听客人们讨论最近的趣闻,得知柳鸿羽中了探花,文采学识颇受皇上赏识。
苏老爷高兴地要接话,说那探花是自家女婿。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指出苏父吹牛皮,痴心妄想。李相小女儿已经跟柳鸿羽定亲,哪里轮得到乡村野妇,市井人家。
本来还以为是市井传闻,没什么可信的,毕竟男人酒桌之间的话靠谱程度极低。
结果出去问了几个人,都这么说,苏父心里也不禁嘀咕起来,好不容易打听清楚地址,急匆匆跑去确认。
柳鸿羽进京备考,有苏家赞助的钱财。在京城里租下的是有名的用来备考的文化巷,独门独院的好房子,跟邻居之间有一定距离,非常适合学习,跟其他学生挤在小小的客栈房间里,条件不知好了多少。
巷子里的街道周围没什么商贩,许是午休时间,走过来路人也没见到几个。
苏父到地方上前敲门,开门的不是小厮,正是出去赴宴刚刚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柳鸿羽,一脸志得意满的风流姿态,看见突然出现的人先是吃惊害怕,后来想通了什么,又放松下来,将苏父迎进去。
两人在客厅里交谈,苏父先是恭喜柳鸿羽高中探花,又提了些家乡和苏府近日发生的事情。
最后实在忍不住,提到街上听来的传闻,柳鸿羽起初不想谈这个话题,后来酒劲儿上来,就痛快地承认自己是要娶李相家的掌上明珠。
还说他早就看不起经商满身铜臭味儿的苏父,断定他以后不能给自己的仕途有什么帮助,当然也绝对不会和苏回澜成亲。
如果苏家的女儿非要进他柳家,那便只能做妾,带满满的钱财,他可以考虑考虑。
不接受的话,让苏父赶紧滚,远离京城,老老实实呆在安平县,不要在他面前碍眼。
苏父当然是十分气愤,觉得自己多年的付出喂了白眼狼,没想到柳鸿羽没中探花前的谦和有礼都是装出来的,一旦得了志,便张狂起来,再加上点酒,咕噜咕噜把心里话全吐出来了。
争执间,两人撕扯起来。
大病初愈的苏父被柳鸿羽推倒,脑袋狠狠地撞在什么尖硬的物体上。
先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后是剧烈的疼痛。
苏回澜就是被这种疼痛惊醒,梦里太过真实,让她心有余悸.
想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却又难掩不安。
正在这时,大丫鬟红儿推门而入,看到苏回澜坐在床边失神。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嗯,怎么了?”
红儿告诉她外面来了个从京城报信儿的差役,是否要去见一见。
竟然是来自京城衙门的官方信件,信使拿着赏钱就走了,做了噩梦的苏回澜看到信不是父亲或者柳鸿羽写的,有点忐忑。
怎么会是衙门来的呢?
她双手颤抖地打开信,读完。
苏回澜慢慢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了满面。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红儿关心道。
父亲真的去世了......?
信里写到苏父在京郊路上,马车摔下了悬崖,等发现时已经过去些时日,尸体腐烂加野生动物啃咬,已经辨认不清,凭借残存的路引认出身份,京城府衙特派差役通知安平县的亲属,前去领尸。
苏回澜不敢相信痛爱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她出生时就失去母亲,如今相依为命的父亲也离开了?
她看着手里随信附带的父亲的贴身玉佩,陷入巨大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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