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雨落又逢君

　　青溪镇的橘子熟了。
　　漫山遍野的橘树挂着沉甸甸的金果，风一吹，橘叶簌簌作响，偶尔有熟透的果子坠落在青石板路上，裂开清甜的汁水，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弥漫在整个小镇上空。
　　黎橘是被这股味道呛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暗沉的木质房梁，结着薄薄一层蛛网。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粗布褥子，触感粗糙得磨皮肤。
　　“嘶 ——” 她动了动胳膊，传来一阵酸痛，像是被人打过。
　　混乱的记忆涌上来，一半是 2023 年的加班夜：电脑屏幕上闪烁的策划案、老板程风彦催命的微信 “明早九点前必须改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窗外冰冷的秋雨、老宅院子里那棵百年橘子树…… 她记得自己抱着文件跑向地铁，脚下一滑，额头撞在橘子树干上，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另一半记忆属于 “另一个黎橘”：青溪镇绣坊的学徒，十五岁，父母双亡，被绣坊主母收留，性子怯懦，昨天因为绣坏了一匹贵重的绸缎，被主母罚跪了一下午，夜里就发起了高热，再也没醒过来。
　　黎橘，二十五岁现代社畜，穿越到了八十多年前的民国江南小镇，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绣坊学徒。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惊慌失措 —— 多年被程风彦 PUA 的职场生涯教会她，越是失控的局面，越要保持冷静，不然只会被 “老板” 抓住把柄，扣上 “抗压能力差” 的帽子。
　　她撑起身子，打量这间狭小的房间：一张木板床（床腿还晃悠悠的，像极了公司快要散架的会议桌），一个掉漆的木箱（比她工位上的文件柜还破旧），一张简陋的木桌，墙角堆着几件打补丁的粗布衣裳。窗户是木质格扇，糊着一层薄纸，隐约能看到外面的橘树枝桠。
　　“咕噜 ——”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原主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黎橘摸了摸肚子，突然想起上个月的加班夜 。
　　她盯着电脑屏幕改方案到凌晨三点，眼前阵阵发黑，手一抖把报表里的数字输错了一位。
　　程风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手指重重敲在屏幕上：“黎橘，连个数字都能错？你知道这会给公司带来多大风险吗？小事化大，最后就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她当时低血糖犯了，声音发虚：“程总，我有点晕，能不能明天再改？”
　　可他只是皱着眉，把一杯冷咖啡推过来：“饿一顿能让你更清醒，职场不相信借口，只看结果。”
　　那杯咖啡的苦味，混着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至今想起来还让她牙酸。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腿脚有些发软。
　　走到木箱前打开，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包，装着几枚铜板和一本绣谱。“先解决温饱问题，不然真要像在公司一样，饿晕了还得被说‘矫情’。”
　　她低声自语，把铜板揣进怀里，拿起墙角的粗布外套披上。外套有些宽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推开门，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绣坊后院种着几株月季，花瓣上还挂着露珠，纺车转动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低语，透着古朴的烟火气。
　　可在黎橘眼里，这场景像极了公司茶水间的八卦现场，稍不注意就会被 “打小报告”
　　上次她只是和同事抱怨了一句 “方案改了八遍”，第二天就被程风彦叫进办公室：“黎橘，工作要专注于解决问题，不是传播负面情绪。你的抱怨会影响团队士气，这是职业素养的缺失。”
　　她当时没敢反驳，只能默默听着他 “上价值”，从团队协作说到公司未来，仿佛她一句抱怨就要毁了整个公司。想到这里，黎橘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尽量避开院子里忙碌的绣娘。
　　刚走到大门边，就被穿着靛蓝布衫的张妈拦住：“你醒了？王氏让你醒了就去前院干活，绣坏的绸缎还没补好，想偷懒不成？”
　　黎橘压下心头的不适，模仿原主的怯懦语气：“张妈，我…… 我头晕得很，想先找点东西吃。”
　　“头晕也得先干活！” 张妈眉头一皱，伸手就要推她，“王氏说了，今天补不好绸缎，就别想吃饭！”
　　这熟悉的压迫感！黎橘下意识侧身躲开 。
　　就像上次程风彦把修改意见甩在她桌上，说 “今天改不完别下班” 时，她本能的躲避。张妈愣了一下，脸色更沉：“你还敢躲？翅膀硬了是不是？”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九岁，身形挺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指关节分明，沾着些许木屑，肩上扛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梁，眼神平静地扫过院子，落在黎橘和张妈身上时，没有丝毫波澜。
　　黎橘的心脏 “咯噔” 一下，瞬间僵在原地。
　　这神态！这眼神！这不苟言笑的表情！
　　像极了她那个资本家老板 —— 程风彦！
　　只是肤色略微健康了一些，程大资本家比他要白皙精致些。
　　记忆里的画面瞬间涌上来：程风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敲着桌面，冷冷地说 “这个方案没有价值，你得思考它能为公司带来什么”；
　　他拿着报表，眉头紧锁 “这点误差都能出现？小事化大，最后只会酿成大错”；
　　他在部门会议上，对着犯错的同事说 “职场不相信眼泪，只看结果”…… 那些被 PUA 的日子，那些被 “上价值” 的压迫感，此刻全被眼前这个男人的神态勾了出来。
　　“程师傅来了，是来修前院的八仙桌吧？” 张妈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打破了黎橘的怔愣。
　　程师傅？黎橘心里一紧，难道他也叫程风彦？这穿越还带 “跨时空追债” 的？她偷偷打量男人，见他微微颔首，没说话，径直往前走，经过她身边时，目光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里的审视，和程风彦看她方案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黎橘的后背瞬间冒了冷汗，下意识地低下头，心里疯狂 OS：完了完了，怎么穿越了还能遇到 “老板”？他不会又要挑我毛病吧？上次我只是把方案里的图表颜色调深了点，他就说 “你这是不尊重用户视觉体验，得从用户心理出发，重新研究色彩心理学”，
　　最后让我熬夜做了三个版本的视觉报告！现在我只是个绣坊学徒，没方案给你改，没报表给你查啊！
　　张妈还在和程风彦搭话，黎橘却没心思听，满脑子都是怎么躲开这个 “跨时空资本家”。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对张妈说：“张妈，我真的很饿，要是饿晕了，更没法补绸缎了 —— 就像您说的，得先把身体照顾好，才能把活干好，您说是吧？”
　　这话是她跟着程风彦学的 “职场话术”，每次被刁难，她就用这种 “看似顺从实则摆事实” 的方式反驳，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用得上。
　　张妈被噎了一下，看了看黎橘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程风彦，终究松了口：“罢了，给你半个时辰，去厨房找点吃的，赶紧回来干活！”
　　黎橘松了口气，低声道了谢，转身往厨房走。
　　经过程风彦身边时，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慢着点，地上滑。”
　　黎橘的脚步猛地顿住，心里警铃大作：来了来了！他要开始 “教育” 了！上次她走得快了点，差点撞到会议室门，他就说 “走路都这么急躁，做事能稳重吗？细节决定成败，连走路都不注意，怎么能做好工作？” 是不是现在觉得我走太快，不够稳重？是不是想跟我说
　　“做事要脚踏实地，不能毛毛躁躁”？她僵硬地回头，却见程风彦已经转过身，正低头检查前院那张摇晃的八仙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微蹙 —— 那认真的样子，和他盯着方案找漏洞时一模一样！
　　“别发呆了，快去快回！” 张妈的催促声传来，黎橘才回过神，赶紧加快脚步走向厨房，仿佛身后有 “老板” 在追着要方案。
　　厨房里飘着淡淡的米粥香，灶台上温着一碗杂粮粥，还有一小碟咸菜。黎橘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水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她心里的紧张。她想起穿越前最后一次见程风彦 ，她提交了辞职报告，他却把报告推回来：“黎橘，你现在辞职，就是逃避问题。你以为换个工作就能解决问题吗？你的核心问题是抗压能力不够，是职业规划不清晰。”
　　他说了半个多小时，从行业趋势说到个人成长，愣是把辞职说成了 “人生失误”，最后她没敢坚持，只能继续留在那个让她窒息的岗位，直到那场意外的穿越。
　　窗外的橘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又一颗橘子落了下来，砸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响。
　　黎橘望着那片金黄的橘子园，心里满是无奈：原以为穿越能逃离 996，逃离程风彦的 PUA，没想到刚落地就遇到 “翻版老板”。
　　这民国生活，难道还要继续被 “压榨”？
　　她咬了咬筷子，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他是不是 “跨时空老板”，这次她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绝不再被 “上价值”，绝不再被 PUA！大不了就躲着他，反正青溪镇这么大，总能避开的吧？
　　可她不知道，此刻正在检查八仙桌的程风彦，心里正想着：这个绣坊学徒，眼神里的紧张不像装的，倒像是怕极了自己？上次修绣架时，她站在旁边看，我只是说了句 “线脚要齐，不然绣布容易松”，难道是吓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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