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

　　近来平云茵绿潮湿，又逢盛夏多雨的季节实属惹人心烦。
　　天气微凉，如针细雨坠落在大地。宋絮今天难得空闲下来看看父母。
　　墓园清静，鸟鸣声清晰悦耳。
　　宋絮打伞看着父母的墓碑，无言对坐。片刻，他说：“下次见爸妈，我走了。”说罢，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出了墓园。
　　无事所做时，宋絮便来见父母。他们在他十四岁出车祸去世，留下一个小他六岁的弟弟和钱就不告而别地走了。
　　宋絮之前常常想为什么命运对他这般不公，其实不然。父母留下的财产足够他和弟弟过好这辈子 ，他不用勤工俭学，不必过于辛苦。
　　即使相伴的时间仅有十余年，但想起来总是幸福的。
　　走出墓园，宋絮和两位与父母年纪相仿的路人擦肩而过。
　　朦胧的绿被雨水细细的点着，视线被风阻挡。风掠过衣角，带起一片涟漪。
　　宋絮的心情茫然无措，二位“路人”他认识，已经许久不见了。
　　他们仿佛没有看到宋絮，径直走进了墓园。
　　宋絮回头注视着他们，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宋絮在高中毕业后便再没见过林颂康，以及他的父母。
　　有人说他们举家移民了，但宋絮想林颂康是在躲他。
　　今天的偶遇似乎对答案又有了一个新的定义。

　　回家的路上宋絮止不住想那一幕，老人拿着一束洋桔梗，单薄的身影在雨色中晃晃悠悠地走动。
　　没有谁会带一束洋桔梗看逝者，但他会。
　　车载音响放着陈奕迅的《稳稳的幸福》，歌词回荡在耳边。
　　“我要的幸福
　　我要稳稳的幸福
　　能抵挡末日的残酷
　　在不安的深夜
　　能有个归宿
　　……”
　　末了，电话铃声响起，宋絮把它接通，“宋絮，下周末同学聚会来不来？”是梁琛原，声音周围嘈杂，“忙的话就别来了，我帮你推了就行。你跟他们也不太熟，别勉强自己。”
　　梁琛原是宋絮在高中的好朋友，他们性格相似，不爱与人交流，是彼此难得的玩伴。
　　但梁琛原人缘好，这是众所周知的。
　　“最近没什么事，把时间地址发我吧。”
　　梁琛原在电话一旁嗤笑一下，说：“难得，一会发你。”
　　确实难得，毕业九年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不过宋絮只想找到一个因为毕业，而丢失的答案。
　　梁琛原那旁似是有人叫他，半晌他说：“先挂了，还是那句话不想来就别勉强自己。”
　　“知道，不用你说，我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宋絮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一路上七个交通灯，有五个都是红灯。宋絮把这一切坏运气都归结于梁琛原打来了电话。
　　梁琛原当然对此一无所知。

　　过了许久，雨停了。玻璃外的雨滴缓慢滑落，不再被受击打。
　　宋絮倚靠在座椅上凝视着窗外，看着潮湿的春雨，就像看到了自己细细麻麻的心。
　　他总是凝视着自己，批判着自己。当初因为自己的问题，让爸妈替他付出了代价，让弟弟从此没了父母的庇护。
　　此后，他不愿再和任何人做无用的交流。在自己的眼里，他视自己为一切罪恶的根源，接触者必不幸。
　　但一切都有意外，意外闯进自己阴暗的世界，强行将他拉出来；意外打开自己紧闭的心房，又无声的将它锁起。
　　思绪放空半刻，宋絮想该回家了。
　　“哥回来啦！去干嘛了？”宋澈回来半天了，到家时没见到他哥还纳闷了。
　　宋絮看到自家弟弟见到自己，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内心的阴霾便散了大片，“去见爸妈了，今天怎么回来了？”
　　宋絮把大衣搭在沙发上，坐在了旁边，听着宋澈说：“怎么不能回来啊？哥，我饿了。一会有件大事跟你说。”
　　“想吃什么？家里没什么菜了，报菜名我去买。”宋絮倒了杯水，拿杯子抱着胳膊，倚在桌子旁盯着弟弟。
　　爸妈走后宋絮就没再让保姆阿姨来了，自己尽力空出时间，陪着当时仅有十岁的宋澈。
　　十几年的磨练，宋絮的手艺很不错，至少喂自家的孩子绰绰有余。
　　“菠菜丸子汤、鱼香肉丝、可乐鸡翅、地三鲜、西兰花！谢谢哥。”他的眼荡起月牙的弧度，笑得灿烂。
　　宋絮鼻腔里泄出笑意，喷洒在水里，轻声笑骂了一句说：“我给您弄个满汉全席多好，都省得您挑了，不是？”
　　宋澈听到此话又大笑起来，到底是二十刚出头的小孩，笑点真低。兄弟俩在屋里笑了半天，屋里回荡着欢乐的气氛。
　　“等着，我跟你买去。”
　　“好嘞哥！”

　　宋澈在无知的孩童时期，埋怨过他哥。因为他，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死了，自己成了孤儿。
　　在小学开家长会时，总是徐阿姨或者哥哥来，而别人却是自己的爸妈。
　　他觉得自己是另类，归根结底是哥哥的错，是哥哥害死的他们。
　　不过后来想，他至少还有哥，但他哥好像只有他这一个不懂事的弟弟了。
　　这种怨恨停留在了他十三岁生日的晚上。
　　夏日燥热的夜晚，即使在十七楼也能听到聒噪的蝉鸣，烦得人脑袋疼。
　　已经晚上十点半，刚从外面回来的宋澈带着一身汗，他把篮球随意的放到地上，就去房的浴室洗澡了。
　　不多时，他拿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走出来。没见到他那个哥。
　　今天是他生日，徐阿姨偏让他回家。因为拗不过只好妥协，但徐阿姨没说让他早些回来。
　　走到厨房，不出意外一桌菜还有蛋糕。每年都这样没有新意，还拿着爸妈留下的钱挥霍。放假也不着家，出去瞎混。宋澈这样想着。
　　他在外面吃了饭，没碰那桌菜。
　　跟没骨头似懒散地往门口走，把篮球拾起来放到球袋。原本要回房间的。陡然，父母的房间亮起了灯。
　　好奇心作祟，他慢慢靠近那里。宋澈的心被捆绑着，不忍去想。
　　他看到他哥缩在膝盖里，颤抖着肩膀，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的哭着。
　　他从没在宋澈面前表露过强烈的感情。宋澈会想，是他哥冷血薄情，天生不知道怎么哭。
　　但那天他被兴许吓到了，他想不到怎样好的形容，这么说是因为他的篮球掉了，“嘭”吓得两人皆是一愣。
　　“小澈，回来了。”宋絮的鼻音很重。原本极其黑亮的瞳仁，此刻被泪水润湿。
　　他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猫，找不到回家的路，却也不会大声哭出来。只会自己无措的、无声的宣泄。
　　“嗯，回来半天了。”宋澈不知道怎么说，他第一次见他哥这样，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说，“怎么不带我吃蛋糕？快点起来，马上过零点了。”
　　宋絮无措了一瞬很快说：“好，哥带你去吃。”
　　这是爸妈走后，他们一起过得第一个生日。宋澈想他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以后就和他过生日吧。

　　回忆的列车驶离，宋澈想他如若那天没看到宋絮哭，是不是今天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而现在他哥是最好的哥哥，是他最亲近的人。
　　“宋澈，出来吃饭。”宋絮在厨房高声喊着他。
　　宋澈从客厅小跑过来，家里是开放式厨房，两人对坐在桌前。
　　“不是有事要说？”宋絮道。
　　“哥，”他说话时故意拖长尾音，语调上扬，“你别骂我嗷。”
　　“别犯法。”这是底线，不能坏。
　　宋澈一听他哥这么说，心里就有了底，说：“没有那么严重，我就是，就是谈了个对象。”
　　夹菜的筷子一顿，房间静的可怕，连空气都知趣地退场。只剩下钟表滴滴答答的奏响，宋澈第一次感叹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
　　“认真的？”过了半晌宋絮道。
　　宋澈吃着菜含糊地说：“是认真的哥。我已经二十多岁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了，不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去面对的。而且你弟我也没那没混，没事闲的去祸害人家姑娘不是？”
　　“别噎着，随你了，有事跟我说。”
　　“好，谢谢哥。哥，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宋絮心想这辈子估计都不能结了。他想等的人等不到，想等他的人也没机会。
　　“怎么？还催上我了。吃饭就别说话了。”

　　今晚入睡得比往常还要困难，思来想去，答案还是无解。

　　宋絮不知道周日那天是怎么开车回家的，身上在抖，明明不冷的。

　　归落的太阳把天染成橘色，风绕过发丝打在脸上，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扰人心境。
　　聚会的地点离家很远，车堵得厉害。
　　宋絮迟到了，走进去，屋内的讨论声断了。他被人盯得发怵，梁琛原打破了平静说：“我前些天跟宋絮说的，忘了一一跟各位说。”
　　一堆人说着没事，很人情世故的话。宋絮走到梁琛原身旁的座位。
　　还好没人，他想。
　　人们都没太管这个小插曲，话题仍在继续，宋絮仿佛就是来吃顿饭。
　　其实自打高中毕业，他就把人忘得差不多了，自然插不进去他们的话。他也不想去说过多，此番赴宴也不是为此。
　　话题一转，谈笑声不复存在，只有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夜色澎湃，是要吞噬人的黑洞，把宋絮的灵魂带走了。
　　怎么这么黑，怎么找不到岸边呢？
　　想靠岸喘息的机会是找不到的，他这一生都在漂泊。没有人会让自己停留在他身边。
　　潮归了，心落了。

　　今夜没有辗转反侧，睡得很沉，仿佛再也醒不来。

　　祝你好梦。
　　诸位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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