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四中是季市近年新兴的王牌中学。
　　二十余年前由私人投资建立以来，初初展示的劲头让正因空有纵贯全区的商业街却建不起一所优质中学而苦恼不已的北区大感惊喜，教师编制名额与教育预算大把大把的投入。
　　有了招募大批年轻教师，挖掘大量资深教师，大胆建设校园底气的四中，数年来也终于发展成了能在一中三中这些百年名校前能排上号的优质中学。
　　今年陈知窈照例在8月的新教师欢迎大会上领到了邓茗发下的拍摄任务。学校公众号总是喜欢以各类不论优劣的照片来打底。
　　刘皎皎拿着相机，颇感麻木：“这么多年了，邓委员还是那么喜欢让我俩拍照。”
　　陈知窈调试着手中的老相机，笑笑：“没事，不会摄影的老师不是一个好打工人。”
　　今年似乎四中似乎又吸引来了不少刚毕业的师范生，学生气未褪的老师们在礼堂里坐得笔直听校长回顾四中二十余年的辉煌历史。
　　陈知窈拍完这一part的照片，和刘皎皎在后排座位上坐下筛选着新拍的360度校长大人直拍照片，微微叹气听着几乎未变过的说辞。
　　忽然一旁刘皎皎碰碰她：“哎，那个新老师是谁啊，怎么龚颖跟她这么熟稔呀？”
　　陈知窈抬头望去，一个坐在第一排角落的女教师，正和平常被学生深恶痛绝的年级行政主任龚颖谈笑风生。准确来讲是龚颖在滔滔不绝的谈着什么，隔着好几排座位，陈知窈只能看见年轻人简单的黑马尾和频频点头的后脑勺。
　　“不知道呀，或许是哪里的优秀毕业生吧。”陈知窈将目光移回相机。
　　舞台上校长终于走完了流程，陈知窈和刘皎皎起身准备继续快门轰炸下一part。却见那龚颖青眼有加的新教师徐步走上了舞台，那不疾不徐的样子突然让陈知窈有些怔愣。大屏幕上的ppt已从四中浅紫色为基调的校徽切到了“薪火相传——闪亮新教师初亮相 发言人：A市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毕业生李虔”。
　　李虔……
　　陈知窈手里快门突然停下，刘皎皎倒是拍得起劲：“哇A师大王牌专业，新同事好优秀啊！”
　　陈知窈遥遥望着舞台中心的年轻女孩，光洁的额头与素净的眼镜一如往年，只是更瘦更高的她微笑地致辞的样子总让人无法一下子联想到那个喜欢笑却也常常自顾自叹气的学生，想到那个她执教生涯的第一个科代表。
　　李虔的发言很简短，二十出头正是不适应长篇大论的年纪，记忆中的女生也一向不喜欢滔滔不绝地碎碎念。“谢谢诸位！”
　　李虔深深鞠了个躬，抬头目光正好向礼堂正中望来。李虔的眼镜在礼堂明亮的灯光映射下，冒着点点偏绿的光。陈知窈看不清她的眼神落在谁的身上，但却很清晰的看见——这个无论发言还是神情自始至终都透着淡淡地温和的新老师，突然绽开了一个浅淡却清晰的笑。然后转身下了舞台。
　　陈知窈看着她径直从礼堂半掩的小门离开，身影隐没在傍晚还有些灼人的暑气中。
　　她隐隐地记得，六年前的一场半期表彰大会，同样的地点，那个蝉联语文年级第一，手里拿着金光闪闪的奖状的女生，神情略显严肃，安静地站在台上，挂着再礼貌不过的微笑配合着四处的摄像机。却在看见坐在观众席正中，负责拍照的陈知窈和她的镜头后，绽出了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
　　其他新教师被一溜拉到台上去走个流程之后，活动就算结束了。新教师们陆陆续续从礼堂大门涌出去。刘皎皎与陈知窈也起身准备下班。
　　刘皎皎翻看着今天拍摄的照片，凑过来拿走陈知窈的相机：“新人代表的正脸我没拍得很清楚，你拍得怎么样？”
　　她疑惑地复又抬头：“陈老师，你没拍新教师代表吗？”
　　陈知窈有些抱歉：“啊，当时我有点惊讶，忘拍了，不好意思呀。”
　　还未等刘皎皎再次发问，陈知窈继续道：“你不记得了吗？我刚来四中的时候，那个女科代表，叫李虔。”
　　刘皎皎惊住了：“太久远了，我有点忘了……不过你是说，刚刚那个新教师代表，是你六年前的科代表？这奇妙的缘分啊！”
　　陈知窈歪歪头笑了：“是呀，缘分好奇妙。”
　　两人说说笑笑往校门走。校门旁，好建设的四中设有一大面荣誉墙。陈知窈远远的瞧见，荣誉墙旁，一个叫她恍惚的身影正仰头阅读着近年来四中的点点滴滴。
　　刘皎皎也注意到了那个方才引人注目的身影。两人向那个安静的阅读者走去。
　　离李虔十步开外的时候，她忽然转过头来，冲来人柔和的笑笑。光洁的额头上少了曾经的青春痘，疏朗的眉眼也比初入高中时更加成熟：“陈老师好厉害呀。”
　　陈知窈这才发现她正欣赏的是自己上一学年赛课特等奖的荣誉证书，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没有没有。刚才看到龚老师跟你聊天还没发现是你，欢迎回四中！李老师！”李老师的称谓让陈知窈有些陌生。
　　李虔笑得更灿烂了：“很高兴能再次在四中碰到陈老师。”
　　刘皎皎对这位新同事很热情：“刚刚陈老师跟我说李老师是她以前的科代表，我还可惊讶了呢！走啊一起吃个饭吧，当是我们数学组欢迎新语文老师了！”
　　李虔微微摇摇头：“多谢啦，不过我等会还要去年级组开会，就只能先失陪啦。我记得刘老师的，您总和陈老师一起去食堂吃饭，我常在食堂碰见你们的。”
　　刘皎皎突然想起来：“哦！你是那个很喜欢送陈老师零食的女生呀是不是！以前去食堂看见你，你都要从兜里掏几颗糖给我们才走，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啊，好久不见！”
　　李虔微笑着点点头。几人寒暄了几句就分别了。
　　李虔站在荣誉墙旁，静静地目送着两人挽着手走出校门。这一幕她盼望了6年，过程却比她所想的平静得多。荣誉墙上的内容不多，要反反复复地阅读好多遍等着人过来，实在很煎熬。不过这比起几年来她的等待，实在已微不足道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会要开，她往校门走去，还没开学的校门口略显冷清，她想着：“多好的缘分啊，我等到了她，她也正没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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