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地狱的金鱼草

　　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冰凉乍现。

　　一湖春水荡漾起血色，肥大的锦鲤奋力在水波中扭动，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红白相间的光。

　　学生们的惊呼尖叫声四起，附近的老师慌乱地冲过来疏散人群，一双双手伸入水中，再次搅起破碎的水花，试图将她从水中拉起抢救。田中鹤顺着浪浮浮落落，已无半点声息。

　　“好好的一个女孩，平时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怎么会突然跳湖呢？”田中鹤的班主任面对领导的询问，咋舌称奇。

　　她的父母悲痛欲绝，同学摇头叹惋，却都不知其解。

　　田中鹤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日日夜夜呆在学校里，在十几年的读书生涯中磨灭了热情；也许是因为天生平庸，却被父母寄予厚望；也许是因为除了读书，内心其实一无所有。

　　“死了算了。”

　　这句话时时回荡在心底。

　　但她一直将其掩藏，为了谁呢？田中鹤自己也不明白。为了父母，为了老师，为了朋友……

　　田中鹤只觉得自己空空如也。

　　为了我吗？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过着这样的生活！无力的呐喊被吞回嘴里，田中鹤依旧一切安好。

　　就在这一天，田中鹤一如继往地靠着走廊的栏杆，看着锦鲤簇拥在一起争食。夕阳在湖面撒下一片余晖。

　　一切都看起来很美好。

　　田中鹤看着涌动的湖水，什么都没想，跨过栏杆，一头砸入水中。

　　如愿以偿地迎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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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珠接二连三地打在金鱼身上，或者更为精确一点说，打在金鱼草上。这种动植物只有在彼世生长，据说地狱里浓郁的怨气是它的必要养分之一。

　　阎罗王手底下的第一辅佐官——鬼灯，正利用着他的午休时间给金鱼草浇水。

　　行至金鱼草丛中，他满意地欣赏着金鱼草此起彼伏的叫声：“哦——嘎——哦哦——”

　　“很好！何等动人的嗓门！”

　　“嗯？”一株与众不同的金鱼草吸引了鬼灯的注意力，这是一株幼小的金鱼草，却不似其他金鱼草一样活泼，木雕一般直直竖在地里，死鱼眼微微闪着诡异的白光。

　　“变异品种？”鬼灯面色不变，细长的眸子眯得更紧了些，俯下身子仔细观察。

　　当鬼灯凑近时，金鱼草的死鱼眼缓缓转动，翻起了白眼。

　　田中鹤不明白为什么，按理说她已经死了，可在陷入一瞬间的黑暗后，忽得又是一亮，眼中的世界扭曲异常，入目所及满是扭动的金鱼。红、白、绿的色块在猛烈抖动。

　　“可恶！我还在湖里吗？”感受到自己似乎在漂浮，加上周围的金鱼草，田中鹤进行了一番自认为正确的推理。

　　“这一定是死前走马灯吧……”安详地翻起了白眼，田中鹤再次陷入了黑暗。

　　“是奇怪的金鱼草……”
　　“金鱼草妖怪……”

　　两道细细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骑在三米高的大金鱼草上的座敷童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毫无焦距的眼睛空洞地对着鬼灯。

　　“金鱼草妖怪？”鬼灯直起身子，张开有力的双臂，迅速接住跳来的座敷童子，黑底红边的和服在风中鼓起落下，他一手托着一子，一手端起二子。三人一同围住了初生的金鱼草妖怪。

　　“无论从金鱼草还是妖怪层面来看，这家伙都是真正意义的新品种啊！”鬼灯的声音表面上毫无波澜，实际上内心很是激动，对于鬼灯——这一位资深金鱼草爱好者来说，稀有的新品种无异于稀世珍宝，十分值得他的重点培育。

　　在一番仔细观察后，鬼灯决定将它从金鱼草中移出，作为妖怪，它吸取的怨气量也是首屈一指，放任它在金鱼草丛中继续生长下去的话，其他金鱼草都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枯萎，一位辛勤的园丁可见不得这等惨案。

　　谁知，苍白的大手刚触及金鱼草，便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它身上传来。鬼灯身为
　　地狱一大鬼神，自然是怨气浓厚。他失去的怨气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并不去阻止金鱼草的渴望，鬼神反而饶有趣味地放任它的贪婪吸取。

　　不多时，这金鱼草便停止吸取怨气，干脆利落地从茎上脱落下来，落地便化成一个……一个长有短胖四肢的金鱼仔？

　　“长出手了……”“长出脚了……”一子二子闪现在金鱼仔旁边，四只小手贴在粉白的鳞片上一顿乱摸。

　　“这里可没有宗介。”鬼灯见此忍不住犀利吐槽道。

　　田中鹤再一次恢复了意识。

　　她感觉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前程往事飘飘渺渺无从追忆，大脑只余最初的本能。

　　突然映入金鱼仔眼帘的先是一双穿着木屐的大脚，再往上是黑底红边的和服，下撇的嘴角，短而锐利的眉毛下是一双凶气四溢的吊梢眼，额头中央的独角将刘海顺滑地分成两路，垂在尖尖的耳朵前，

　　十分地吓人（小妖怪）呢（笑）

　　行动先于思维，田中鹤毫不犹豫，四肢并用，刷地一下就躲在了一子二子身后。

　　“看来具有一定的智慧呢，真是个敏锐的小家伙。”

　　经过鬼灯一系列耐心的安抚，金鱼仔渐渐放下戒心，缓缓从一子二子身后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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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鬼灯君，这个是你培育的金鱼草的新品种吗？”这声音仿佛从高高的天边传来，问出这话的正是端坐在审判台上的阎魔大王，虽然鬼灯个子也很高大，但阎魔大王的体型无论从横向还是纵向来说，都是鬼灯的两倍。

　　“不是，是新降生的妖怪新品种，金鱼草妖怪。”面无表情的鬼灯抱着同样面无表情的金鱼仔，同时抬起头望向一处，给人以说不出的恐怖感。

　　神经粗大的阎魔大王丝毫没被这一鬼一妖吓到，“哎哎哎？这还是本王第一次见到金鱼草妖怪咧！”他向金鱼仔伸出宽大的手掌，已经消去恐惧的金鱼仔充满了探索精神，小小的前脚试探性地在这个和她同等大小的手掌上踏了踏，便勇敢跳了上去，踏着小碎步快乐地转起圈来。

　　“那么你叫什么呢？小家伙？”阎魔大王逗弄着金鱼仔，顺口问道。

　　显而易见，初始语言系统为中文的田中鹤根本听不懂这群鬼的话，传进她耳朵里的只有叽里咕噜的鸟语，意识到眼前这个巨人似乎在跟自己交流，作为回应，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哦——嘎——”嗓门之嘹亮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样子还不会说话，先叫三子好了。”鬼灯啪的一声合起手掌，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

　　“三子，三子！”一子和二子在天花板上如履平地，不知道从哪一个角落里面飞速跑来，刷地一下跳回地面。

　　一眨眼的功夫，她们一前一后举起三子，四只小脚啪嗒啪嗒地踩着地板跑远了。

　　一旁的净琉璃镜忽得亮了，这面审讯专用的镜子能够照出亡者的一生，有助于阎魔大王对罪行的审判。似乎是照到了金鱼仔，这面镜子开始自动播放起了田中鹤为人时的短暂一生。

　　“原来如此，因为生前一直待在学校里面上学，放假就出来补课，对读书的怨气与日俱增，最终忍无可忍地选择了跳湖。”稳健的男中音不紧不慢地点评道。

　　“现在小孩的压力可真是大啊……”阎魔大王抚着脸上的胡子，感慨道。

　　“不仅因为学校的压力，家庭的压力也不小，想要倾诉却无人可说，想要逃离却无处可逃，最终在水底走向死亡，是扭曲的执念造就了这样一个金鱼草妖怪啊。”

　　在一番讨论下，金鱼草妖怪的身世几乎是一清二楚。

　　“这里可是地狱，身处此处的妖怪自然不会再受到世俗束缚，她将会迎来全新的妖生。”鬼灯对阎魔大王说，“我会好好教养她的。”

　　阎魔大王沉默一刻后，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吐槽道：“我说，鬼灯君，你只是想更深入地研究金鱼草吧！”

　　在阎罗殿里和座敷童子追逐打闹的金鱼仔自然不知，就在刚刚鬼灯与阎魔大王的短短的几句对话后，她将会在这个广阔的大殿度过一段美好快乐的童年。

　　对于曾用名为田中鹤，如今名为三子的金鱼草妖怪来说，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迎来了她在地狱里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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