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拔了老婆的坟头草

　　令原市冬天的清晨时常起雾。

　　郊区的洛华山下更是云雾缭绕，山脚下无人打理，枯草枯木占据半数地盘，剩余的尽是些破烂砖瓦。

　　孟常归穿了一件深色冲锋衣，随便搭配一条纯色运动裤，脚上踩着价值不菲的新款运动鞋，慢慢悠悠的骑着辆共享单车，停在了洛华山脚下。

　　男人身形颀长，但并不显单薄。卷过的黑棕色头发显得很蓬松，刘海向两边分开，此刻被风吹得稍有些凌乱。
　　孟常归抬手随便理了理头发，呼出一口白气，低头看向自己的共享单车——这是方才好不容易从一个老大爷手里抢来的，如今就这样丢在这里，一时间有些舍不得。

　　不过也没办法，洛华山脚下不平坦，自行车压根走不了。
　　孟常归只好依依不舍地和共享单车分别，自己走进了山里。

　　大雾很快将他的身形淹没，仔细看却能发觉，孟常归胸前的吊坠散发出一点微弱的暖光，是一片赤红色的雀翎，和一个骨哨系在一起，一直被他当做吊坠挂在身上。

　　山中雾气弥漫，稍有不慎就会不知走向。孟常归却并不担忧，轻车熟路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不出一个小时，他在一座坟前定住了脚步。

　　“山鸡兄，我又来了。”
　　孟常归找了块儿石头擦干净，随后坐下，大有一副要唠上两三个小时的架势:“我又来偷你坟头草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像是有多动症，刚坐下又站起来，弯腰仔细查看坟前杂草，最终选定了一根，随手一薅，把草连根拔起来了。

　　孟常归:“……手滑，我平时都很注重可持续发展的。”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场，大概会觉得孟常归自言自语绝对有病，然而在孟常归的视野里，他面前的却是正飘在半空的一位衣冠楚楚的鬼魂。

　　鬼魂“山鸡兄”就是这墓主人，生得十分好看，可惜神智应当是受了损毁，记不起自己的来历，被困在这一方墓地前。

　　不知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多少年，若只是浑浑噩噩也就算了，这段时间竟还要忍受孟常归这位不速之客。

　　“山鸡兄”对于孟常归素来没有好脸色：“总来我这里犯病干什么？赶紧滚。”
　　鬼魂的身形顿了顿，随后咬牙切齿地补充：“再叫我山鸡，一定让你尝点苦头。”

　　孟常归其人脸皮极厚，面对鬼魂的这番威胁，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颇有几分无辜地回应：“我对您一见钟情，常来这里跟您培养感情嘛，”
　　“况且，我能叫你什么？你不知道自己本名，你墓碑上又只有‘红毛山鸡’四个字……难不成要我叫你‘红毛哥’吗？”

　　自打孟常归发现这座坟墓之后，几乎每周都要来一趟，薅走一根野草——他发现这坟头上长出来的野草，驱邪避祸的能力堪比老道士们精心绘制的符箓。

　　据他观察，这草不论季节，四季常绿，随便挤出点儿汁液沾染到小物件儿上，都能起到很好的驱邪作用，省事又省力，还能赚钱。

　　平心而论，孟常归一点儿都不穷。他的养父母是有名的公司老板，在物质方面对他从不苛刻——上周还想送他一辆新款的跑车，被孟常归以“不符合社会干部的身份”为由拒绝了。
　　孟少爷思想觉悟高，秉持着“工作后就不管家里要钱，节假日除外”的原则，导致平常日子过得稍微有些拮据。

　　他在特异局工作，是维护人、妖、鬼三者间平衡和谐的官方机构组织，属于正规的体制内工作，可惜档次挺高，但给的实在不太多，孟少爷只好亲自寻求致富路，平常卖点儿驱邪避祸的小玩意儿来补贴家用。

　　结果老天有眼，叫他发现了这么一处人不杰但地灵的宝地。

　　“以后还得冒犯您很多次，别介意哈，”孟常归一点儿不见外，俨然已经把“山鸡兄”当作了忘年交，“不过也不都是坏处，这不也省的您孤单了么，对吧？据我观察，您这坟头修建得很有水平，除了我，好像谁都看不见。”

　　他之前拿着从洛华山上老道士那里抢过来的符箓，还有从单位顺过来的特殊场探测仪，来这里检测，结果都是无一所获，连官方记录的特殊能量场分布图上，都没有这块土地的身影。

　　这块儿地方好像有个异常强大的结界网。
　　孟常归沉默一瞬，旋即眯眼，笑了起来:“您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啊？”

　　他生得一双桃花眼，本人又颇具混球气息，以至于笑起来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气韵。

　　可惜此地唯一的活物是坟头上绿意盎然的草，能说话的鬼魂对他又向来是冷眼相看的——孟常归笑得再好看也没人欣赏。

　　“山鸡兄”果不其然翻个白眼，开了尊口：“立刻滚。”

　　孟常归见状摇头，摆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长得这么好看，但是也太不友善了。”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原本在他面前的半透明鬼魂忽的消失了。

　　“你鬼呢？”孟常归皱了下眉，旋即就看到一道格外醒目的赤红色在眼前闪过。

　　孟常归眉梢轻挑，不动声色地捏住兜里揣着的两根金属丝。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事情发生，只好一边扒拉着杂草一边顺着方才红色闪过的路径走，终于在一处乱石杂草格外茂密的地方发现了一只昏迷在地的红羽鸟。

　　孟常归一顿，动作还算轻柔地把这鸟捧起来：“山鸡兄？”

　　红羽鸟本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听到孟常归这话之后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抬头啄了孟常归一口，像是对他的发言极其不满，宁死也要拉上他一起垫背似的。

　　“嘶……知道了，是你。”孟常归没想到这鸟是个记仇的，一时不察，让它把自己的手背啄破了，几道血丝渗了出来。

　　孟常归没管自己的伤口，反而先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软件对着红羽鸟扫了扫。

　　【红羽金丝雀 属性兽】

　　“……你不是山鸡吗？”孟常归望着手中的金丝雀真诚发问。

　　软件是单位官方研制的“妖鬼图谱”，随着科技发展越来越先进，之前还需要自己按照目录分类查找，现在可以直接扫一扫。

　　孟常归把不知生死的金丝雀揣到兜里，准备离开，一边走路一边上网搜索“被金丝雀啄了用不用打狂犬疫苗”。

　　可惜他还没打完字，刚走到一棵粗壮大树底下，就又发现有热闹可看。孟常归脚步一顿，随后侧身，悄无声息的把身形隐没在树干之后——

　　“朱雀尸骨真埋在这附近？你别是从哪个江湖骗子嘴里得到的消息。”
　　“你懂个屁，这是山上那群老不死的道士说的，朱雀冢就在这山脚下。”
　　“你还跟那群臭道士混在一起？我真是看错了你，谁知道你把我骗这儿来是不是要坑我。”
　　“爱信信，不信滚！”

　　两道尖锐的声音传到孟常归的耳朵里，刺耳程度不分上下。他都用不着妖鬼图谱就知道这是两只修为不高的黄鼬精。

　　只不过两者的声音都过于难听，一时间都分辨不出来这声音的性别，孟常归只觉得再听下去恐怕会折寿 。

　　为了自己的阳寿着想，他将金属丝抽出来，手腕一动，不过顷刻之间，锋利无比的丝线便直接颤颤巍巍的横在两只小妖的脖子前。

　　孟常归不急不缓的迈着步子从树干后面出来，和两只小妖打了个照面。

　　这两只妖精一高一矮，一瘦一胖，般配得很，高瘦个还装模作样的留着一大把胡子，矮胖的黄鼬精却是个秃顶。

　　两只小妖机灵得很，见到孟常归之后倏地闭了嘴，也不敢往前再迈一步，反而迅速换上另一副面孔。

　　高瘦胡子显然认识孟常归，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哟这不是孟部长嘛，咱爷俩赶巧儿啊，在这儿碰见了。”

　　“谁跟你爷俩儿，”孟常归皮笑肉不笑，“别跟我这儿攀亲戚。”

　　他抬抬下巴:“前两天不是给关起来了？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您看您这话说的，”高瘦胡子讪笑，“我在管教所积极劳动，积极学习先进思想，这不表现良好，就把我提前放了嘛。”

　　高瘦胡子干笑几声，打着离开的主意:“那什么孟部长，您老要是没事儿，我们俩就走了哈？”

　　“诶——”孟常归手指一挑，锋利的金属线一颤，划破了高瘦胡子的脖颈，渗出点儿血丝来，“别乱动，这‘割金丝’不好控制还锋利。”

　　孟常归问到:“刚你俩说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朱雀冢这种东西，不给我听听？”

　　在方才听完这两只妖精的谈话后，孟常归才忽然意识到，他那位山鸡兄说不准还真是朱雀神兽——毕竟普通山鸡的坟头草不应该这么有用。

　　孟常归气定神闲地等他俩说出点儿所以然来，高瘦胡子此刻却是极其紧张，冷汗顺着额头滑下，他小心翼翼的咽一下口水，颈间的铁丝都几乎要将他的喉咙割破。

　　高瘦胡子讪笑一声:“朱雀冢，我们也是听山上那群老不死瞎编的，谁知道有没有呢……我们是真不清楚，您看？”

　　“忒没礼貌。”孟常归手指微动，两妖脖子前的金属丝又近了几分。他指指点点，“洛华山派可是民间驱鬼伏妖的权威，前一阵还挂了我们特异局临时顾问的牌子，你怎么称呼人家呢。”

　　孟常归自己从来不干人事，今日将掌门的法器卖了，明日把长老的胡子烧了，后日说不定能把道观屋顶掀下来——这会儿他反倒装起了大尾巴狼，好像自己平日多敬重洛华山派似的。

　　“是我嘴欠，您看我说得这什么话，”瘦高胡子陪笑，“但是我们真不知道朱雀……”

　　他话未说完，忽的一阵狂风无缘故的平地而起，卷着周围的枯黄杂草和细小石砺，横冲直撞的将几人裹挟其中，粗粝的沙石胡乱拍打他们的身体，不过转瞬，孟常归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得暂时收了架在黄鼬精脖子前的金属丝。

　　一时间连天气也变了个样，原本的白日青天一下子昏暗下来，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远处还不时传来几身闷响的雷声，压的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天象异变，定然不能是什么好事儿。孟常归立刻收起他方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第一时间拨通了单位的电话——

　　“喂老苟，红林路洛华山脚下有情况，派个队伍过来，两分钟内到。”

　　他说完就把通讯挂断，完全不理会苟晨在电话那头的歇斯底里:“你催命鬼啊？！”

　　孟常归没心情跟苟晨扯皮，因为方才两只黄鼬精已经趁着这个空档跑了！

　　高瘦胡子顶着狂风，砂砾随着风打得他生疼。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自顾自的径直往前跑，任凭矮胖秃子在后边怒骂:“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等我以后看你怎么找那破鸟的坟！”

　　高瘦胡子正欲回骂，便有一道震耳欲聋的雷电声在他耳边炸响。他猛的回身，只见刚刚还在他身后骂娘的秃子竟被一道巨雷劈中，全身焦的不成样子，死前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能依稀看出秃子脸上惊恐的表情。

　　“砰”的一声，秃子的尸体重重栽倒在地，高瘦胡子顿时被这一幕吓得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抖不出完整的话:“……你，你怎么……”

　　他一句话没说完，直接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起来，也不知该往哪儿跑，只得胡乱瞎撞，终于在慌不择路之后一头撞到了孟常归跟前。

　　特异局的人效率奇高，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派遣的小队已经站到了孟常归身后。孟常归居高临下地瞥了高瘦胡子一眼，示意队员上前把他绑起来。

　　“孟部长，这里交给我们，刚才苟主任让我们带话，叫您跟我们碰头后立刻回局里，有事商量。”

　　一个短发女生面无表情地传话。

　　谁知孟常归却摆摆手，将方才的淡定抛到一边，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等会儿回去，我现在要去找鸟。”

　　“……什么？”短发女生叫林洛，是侦察部作战一队的队长。

　　“我那位山鸡兄从我眼皮子底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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