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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雨
茉莉雨
“小姐,外头飘雨了,进屋吧。”
一柄油伞替我遮了细雨,转头是丫鬟满面的愁容。
六月中旬,花开得紧了。
我提素裙向堂内走去,匆匆望见黑压一片的商贾,母亲这时来招呼我坐下。他们在议论什么?我听不太清。恍然瞟见裙底沾着片纯白的茉莉,拈来指尖还夹着余香。
礼炮三声响,两两家丁抬进些聘礼,约是六组人。随后走近一名面生的男子,我见其样貌普通,只一眼便不看了。指间生涩,再一看,茉莉花瓣被压得发黄,多了几条纹路。
“素闻吴府贵女温柔娴淑,千娇百媚,今日来贵府,略备薄礼,乃是希望求娶府中小姐。”
听到此,只感觉这人相较他人,有些傲了。既没明说家境,又不明说来路,就是连他叫什么都不知。
我便抬头看了一眼。
父亲热情地去招待了,连带着母亲竟也乐呵呵去给二位沏茶。听了二人的谈话,才知我这算高攀了。
十年前,父亲领兵战沙场而告败,受了罚,回了尉江,学着商贾做起生意。今日来提亲的乃是国舅的长子赵钧,能看上二十有五的吴家小姐,街坊都议论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赵钧向我递来一副玉镯,说是传家的信物,可茉莉花偏夹在我指缝,纵父亲母亲都和蔼炽热地望向我。
玉镯摔碎了,茉莉掺在玉碎中。
我从夜里醒来。赵钧没有责怪我,在他的劝说下,父母亲也不再苛责我,我知道这门婚事算是定下了。
清雅的花香甚是浓郁,我情不自禁地起夜走向院中。地面种满了我最爱的茉莉,还立了许多木架,也都是茉莉盆栽。
清冷的茉莉如月光,纯白的茉莉如月光。交相映衬着,满地都是盛开的盈月。
我有些想起舞,或者跳跃,这种感觉陌生而美妙。
烈烈马蹄声,是何人要打破这冷寂的夜晚?我小跑起来,趴在围墙上张望。
远瞧见雄俊的战马,一位将军昻然端坐。果不其然,他勒马停在我的小院外。
树影斑驳,月色有些暗了。但我认得,是他。
他果真不会失约。
我只感觉抑不住地心跳,重逢之时,真如我们想象那般在一片纯净幽谧茉莉花海中。
“十鸢,我来看这江南的茉莉了。”
“是啊,你终于来赴约了。”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胸前飘扬的红纱,那是将军才有的红纱,属于沙场的红纱。可听到这句话,我忙下板凳,挑了一朵开的最好的茉莉花给他。
“当初你随你父亲同去北部征战,常跟我提起尉江的茉莉,可我是生在大漠的汉子,那时总不能想象你口中的茉莉是何种美好的花儿。”
他双指轻拿花柄,慢慢转来端详,又忙凑在鼻边一嗅。
只怪月影太暗,又或枝桠过茂,恍然十年间,我竟不能好好端详他了。
为何岁月让我老得如此之快,而他却仍然昳丽潇洒。
我忽记起自己已然定亲了,是白日里那个生分的公子!我的身体止不住开始发抖。为何刚鲜活的生命又要暗淡下去,为什么?
我抓住他的手,他似也看出我的失控,温柔问道:“十鸢,怎么了?”
我只感觉无法思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能纵它愈演愈烈,愈演愈烈。
“带我走吧!”我勇敢地说了出口。
“好,我带你走。”他很是平静地说了这句话,这使我有些一怔。
他忽而笑了起来,唇若涂朱,睛如点漆。
我又鬼使神差般想去触碰他胸前的红纱,画面惊转,他的背后是漫天黄土,风沙飞扬,千万雄兵相互厮杀。
我依旧是伸手想去触碰他,却看见的是白纱!正被他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染红!
我浑身一颤,被自己可怖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我试探着去看仔细他的模样,惊觉那胸口的盔甲确实被刺穿,我不愿相信,再眨眼,连同那战衣,脸颊都满是鲜血!而那马儿分明是只吊着一口气而强撑着站立罢!
“你……你。”眼前这一幕,我着实被吓着了。他拿过我颤抖冰冷的手,触上他的脸颊,似要安抚我罢,这感觉真实而遥远。
“你害怕我吗?”他有些狐疑地问道。
我忽地落下泪珠,只知道摇头,竭力去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渍。
他突然重重地将我的手甩开,声嘶力竭地叫道:“跑!你跑啊!”
又是漫天黄土,天阴得可怕!我的手掌布满鲜血,他脸上的血却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都快辨不出他模样了。那匈奴用长矛贯入他的胸腔,只有血,满身的血,满地的血,每个人都疯了似的,杀了一个人而后又被杀。
我被他推开,我猛地逃跑,回头一看,他跪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我惊醒。
十月初,天骤冷,又染了一场风寒。我想张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微末的声音。丫鬟俯身凑近了些。“赵钧。”
“赵钧?”那丫鬟有些疑惑,停了一会后说道:“小姐,你是说国舅的长子赵钧吗?前些年来好似来过吴府一次,怎么了吗?”
那确是梦了,挺好的。我用尽全力挥了手,让丫鬟退下。
窗子哗得被风吹开,能闻见丝缕茉莉花香。我这一躺,记不清是几月还是几年了。
屋外我心爱的茉莉花,不禁风霜,哗哗落了洁白的一地,像下了一场浩大的茉莉雨。
“你说愿意带我走,我便也携这茉莉,赴你的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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