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她姝颜

　　兴和二十六年，腊月初四。

　　风雪飘摇，白雾皑皑。

　　赵府后院，一间由狭窄废石堆砌起的小屋正被暴风吹的摇摇欲坠。

　　“唔…”

　　柳洛姝是被冻醒的。

　　无数的雪花从屋顶上方横七竖八搭着的几根腐木空隙间落下。

　　寒冬腊月，她只穿着一件比纸还要薄的里衣，就这样孤零零躺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满全身。

　　埋在雪里的那张脸也已瘦的脱相，左侧脸颊满是蜿蜒扭曲的疤痕，眼眶处赫然撑开两个黑黢黢的大洞，眶边血肉早已风干，洞里堆着落下的冰晶。

　　她仰起头，眼前是一如往常的幽暗黑沉，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只听见耳边呼啸而过阵阵风声，嘶哑沉闷，像是一头凶猛的兽就要将她吞噬。

　　来不及害怕，颤悠悠活动着快要冻僵的四肢，又将身上里衣摸索着拽了拽，勉强捂住袖口，脚踝等裸露。

　　可这样薄的一层遮挡在如此恶劣的天气自是无济于事，她还是冷的打颤。

　　无奈，转过身摸索着往墙角退去。

　　“啪嗒~”

　　一声锁簧轻响，打破短暂的静谧。

　　柳洛姝拂开残雪的手猛地一顿。

　　她知道，是云香来了。

　　云香本是她的陪嫁丫鬟，两年前一个深夜，她主动脱光衣裳爬上主君的榻，被抬做侍妾。

　　那时，柳洛姝才知道云香早已背叛她，在她还未出嫁前便悄悄投靠柳家继母。

　　她之所以会毁容、被陌生男人破了身子，不得已远嫁遂州偏远之地，皆是因继母在背后做局害她！

　　想不到从前在家中，继母对她的疼爱温柔竟是装出来的！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继母觉得她生的好看，挡了自己亲生女儿柳若柠的姻缘..

　　云香的背叛与继母的伪善已令柳洛姝痛心，可她没想到的是，连她的夫君赵霆轩，竟也是继母安排的人！

　　成婚前，他一直伪装做谦谦君子，不想婚后三月便暴露本性，原是个嗜酒、好赌的酒色之徒。

　　这几年，他的后院陆陆续续填了得有六房美妾，外头还不知养了几个小的。

　　云香仗着有继母撑腰，不担心那些女人会爬到她的头上，只是整日里变着花样的折磨欺凌柳洛姝。

　　对此，赵霆轩不仅不加劝阻，甚至他烦了也会上手殴，柳洛姝常常是满身伤痕。

　　如此，便助长云香做恶气焰，只因柳洛姝反抗一句，她竟狠心将柳洛姝一双眼睛徒手挖去。

　　自从柳洛姝被关进这间破败小屋，云香每隔一日就来挖苦讥讽一番。

　　没想到今日天气这样恶劣，她还愿踏雪而来！

　　当真看得起她..

　　才想着，就听门板桄榔一声被推开。

　　踩在雪上的那串脚步声格外的沉稳有力。

　　柳洛姝眼睛看不见，却灵敏的感知到来人身上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来人似乎不是云香。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却被喉咙口的肿胀干涩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面如土色的脸皱巴巴缩成一团。

　　与此同时，耳边吱哇踩雪声骤然消失。

　　那人在离柳洛姝三步远处止住步子。

　　看着地下瘦如细柴的女人，无法忽略的看见她脸上那两个黑乎乎的眼洞，那血肉模糊的眼洞快要占满整张脸，实在丑陋。

　　男人皱着鼻子嫌弃道：

　　“柳洛姝，你这副样子真是够恶心的！”

　　她听出来，说话的正是她夫君，赵庭轩。

　　许久不见他，柳洛姝一惊。

　　很快反应过来，冲着他的方向狠狠哸了一口，声音嘶哑道：

　　“你也配嫌我恶心！也不瞧瞧你自己，蛆虫满腹，蝇蚁噬心，早就烂透了！”

　　“贱女人！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

　　“死？”

　　柳洛姝竟是有些期待，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可不知怎么，却等不到男人回答。

　　那边，赵庭轩兀自摸着手中暖袋，那双暂时回温的手在空中轻拍两下，喊道：“带上来！”

　　柳洛姝不知他要做什么，直觉不会是好事，紧张的竖起耳朵。

　　外面的雪想必下的很厚，她听见门外传来的踩雪声愈发沉闷。

　　“你知道么？”赵庭轩的声音再次响起：

　　“昨日盛京传来密信，柳家二姑娘与三皇子佳偶天成，得修良缘，香儿说了，咱们受了主母许多年的恩惠，该送件贵礼才行，你说，送什么，主母与二姑娘才会高兴呢。”

　　柳洛姝不答，男人自顾道：

　　“依我说，大喜之事必得以鲜红做配才会好看，二姑娘对你最是厌恶，因此...我与香儿商议过，便以你的血为二姑娘遥遥祝贺，以尽诚心！”

　　“！”

　　柳洛姝虽做好死的准备，这样的原因却是耻辱。

　　正想回骂，耳边纷杂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在那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声喘息，一声拖着一声格外刺耳。

　　奇怪的是，那些声音不似人能发出，倒像是...

　　倒像是兽类捕猎时发出的危险警告！

　　寒冬腊月，柳洛姝的身上忽的冒起一阵阵冷汗。

　　“呵呵！”赵庭轩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

　　“香儿慈悲，想到如今雪大封山，山上挨冻挨饿的野狼太过可怜，遂决定让那些畜生来啃食你的尸身，也算是为你积了份阴德。”

　　“混账！你..”

　　柳洛姝要说的话被一声嘶吼打断，野兽的嗡鸣叫喊炸开耳侧，头皮发麻。

　　“救命！救命！”

　　她本能求生，在地上扭曲的爬行，伸长脖子叫喊，苦苦哀求能有人来救她。

　　下一刻，裸露在外的脖颈便被野狼一口啃咬至皮肉深处，疼的她差些昏厥！

　　但畜生便是如此，无心无情。

　　尖利的兽牙如一把磨得锋利削铁如泥的短刃，毫不费力便将柳洛姝细嫩的脖子咬开一道血口。

　　腥甜入喉，激的那只野兽双目赤红，愈加兴奋。

　　其余的那些畜生也不再迟疑，一窝蜂的咬了上来。

　　不知共有多少头野狼，一齐啃着柳洛姝的手、脚、大腿、头皮..

　　咔嚓断骨之声不停响起，柳洛姝想哭，却没了眼睛。

　　只能呜咽着发泄疼痛，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撕扯被践踏！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这样苦！】

　　【什么她柳若柠便可风风光光的嫁给皇子！凭什么要用我的血来为她做礼！凭什么！凭什么！】

　　她不甘心！

　　这一生，她惨遭伪善继母苏菀音的蒙骗，被毁了容、坏了身子、还嫁给赵庭轩这样的中山狼受尽折磨！

　　如今连死，也是这般不堪的死状..

　　【若有可能，我定要让她柳若柠毁容、破身、家宅不宁、家破人亡！】

　　【若有可能，我定要报仇雪恨！将那苏氏母女也拉下地狱，共赴黄泉！】

　　【若有可能...】

　　......

　　“姑娘，姑娘该起了...”

　　柳洛姝维持着晕死过去的疼痛蜷曲模样。

　　听见这几声模糊叫喊，她下意识的抬手护住头脸,却又忽然反应过来，喃喃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么？”

　　她不是已被成群的野狼袭击折磨，肺腑全烂，筋骨粉碎而亡了么？

　　抬起的手掌还未收回，正摸上顺滑如缎的发丝。

　　往常那股臭马粪混合着隔日馊饭的刺鼻味道消散不见，只闻到发尾散发出的阵阵清香。

　　柳洛姝十分诧异，“难不成这就是死后世界？”

　　“姑娘，该起了...”

　　这次的叫声清楚许多，竟是云香的声音！

　　瞬间，她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怎么死后还甩不掉她？

　　眼皮稍觉酸痛，两年多的黑暗沉寂忽的被点点微光刺破，她有些激动，试探着睁开了眼，视线逐渐清晰。

　　“我...我终于能看见了！”

　　这双被云香戳瞎了两年的眼睛终于在死后重复光明！

　　视线偏移，就见本该对她颐指气使的云香，此刻竟低眉顺眼站在一侧。

　　奇怪的是，她头顶双丫髻，身穿朴素黄衫绿裙，俨然一副丫鬟装扮。

　　这样的她已许久不见了。

　　柳洛姝正要问她为何在这，却被所处环境吸引全部视线。

　　这是一间装扮温馨雅致的闺房，屋内陈设却是别样的熟悉。

　　紫檀琴案、青鸟香炉、湖光山色玉屏，鎏金九子妆奁、菱纹青铜镜..

　　看到这儿，柳洛姝已汪起满满一眶眼泪。

　　她认出来这是她出嫁前的屋子！

　　是她日日梦回的地方，没想到死后竟得偿所愿回到故里。

　　鼻头泛酸，忍不住喜极而泣，泪滴蜿蜒流淌至唇角，一股咸涩苦味晕开来。

　　才哭了两声，她忽的察觉不对。

　　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还能有味觉？

　　抬手掐向小臂软肉，一阵绞痛激的她再次泛泪。

　　“居然不是梦？”

　　短暂的愣怔过后，她想起幼时曾读过借尸还魂、死而复生的话本，脑海中隐隐升起一抹怪异的想法。

　　猛地回头扯着云香衣襟逼问道：“这是哪年？！快说！”

　　“...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云香被她癫狂的样子吓到，颤巍巍扑倒在地下。

　　再开口便已带了些哭腔：“...回姑娘，兴和二十三年。”

　　“兴和..二十三年..兴和二十三年...”

　　柳洛姝重复念了好几遍，眼底渐渐弥漫起雾。

　　兴和二十三年，她正十六岁，还未出嫁，干干净净！

　　她竟然回到了十六岁！

　　此时的情绪不知是激昂还是恐惧，害得她整个人哆嗦不停，手忙脚乱爬下榻去。

　　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妆奁铜镜前。

　　她需要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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