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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命
他生于绍兴元年,以算命为生。
在作为“人”的日子里,他有过招摇撞骗的日子,但多是老实算命,他的算命那叫一个准,名气也大了,可惜不够油滑,平时被人骂,不给钱也就罢了,结果被人请去算命,还得罪了一个贵人——直指那人虽有大富大贵之相,却是遗臭万年之名。
当时没啥,过两天差点在个小巷被打得半死。
估计也不是那贵人授意,只是底下的,看人脸色做事。
后来民国时他吃酒说漏了嘴——当时被打折了腿手的他爬着到了那巷子最里头,那是口井,他一心求死,便挣扎着进了井里,没想到在那里就捡到了我。
我在黄河夺淮时醒来,便发现自己在这枯井里,生生躺了十余年,才等来第一个人——也就是他。
他的血流到我身上,我也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和他订了契约,虽然是我单方强行订的,但也让他缓了过来。
我用我的穗子把他的手脚拼了回来,只是撑不了几年。
控着他的手脚,在宵禁时爬出了这临安府,其中艰辛不必说。
等他醒来,我便传音与他说明情况,他立马想把我拽下来,可是我这穗子连着他那手脚,他立马手脚就痛的软了下去。
我可不想放过这从井里出来的好机会,与他好说歹说,他才放弃立马自杀。
他便与我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活下来。
我也没想太多,就告诉他一个补命的法子,夺命而补,缺啥补啥嘛。
他听了直摇头,说他可不干那缺德损命的事。
我直嘲他都这样了,哪管什么缺不缺德损不损命的。
也不知怎么的,他也就默认了,只是喃喃自语,说什么今生明世,魂飞魄散的。
我也不管,只是问他算过自己的命吗。
他沉默,说自己的师父算过。
你师父难道没算过你的命吗?自己命不该绝都不知道,这技术不到家啊。
我怼了他几句。
我真正教他这补命的法子时,他也挺认真。
得几时,有几分。补己命,滋木生。补人命,需兽魂。短则积,积则涨。长则补,补命轮。
我教他,未曾想到他一日便学会这补己命的法子,却整整一年都学不会补人命。
刚开始我还劝他对着将死的动物练练手,无奈他总念着他师父教的不动生者命,不渎逝者名。
所以也就只能从这大地里吸取一些来补自己那悬微的命线。
他还是以算命为生,我劝他不再直言,至多暗喻和讽谏——毕竟卜算这一行,小耗气,大耗命。
他也听了,从临安府沿江逃到了荆湖,一路上见着富贵人家就看面相看手相,得了不少钱。
途中他还说我教他招摇撞骗,我被说的不耐了就说招摇撞骗的也好过饿死街头的。
后来他也习惯了,不做那亏心事,只是常算常卜。
我跟着他是有些生气的。
补命之法竟被用来给算命的这家伙续命。算命耗命,此法补命。真是浪费。
不过,我教都教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反正我所求的只是有人能将我从井里带出来,带我晒晒太阳。
很久之后,他才问我救了他要什么回报……
沿江到了襄阳府,他才堪堪停下了脚步。
路上得来的钱买了些家当,他便在城外摆了个摊子做起了算命的老活。
我看不惯生于兹,长于兹,葬于兹的习惯,撺掇着他继续沿江往巴蜀去。
无奈他倔犟,还得了我那补命之法,在这安然地住了几十年,只是身形容颜不变。
他在城外开张个十余年,就又在襄阳外的山丘中建个竹木小舍,住上十余年。
这般折腾三四回直到端平二年。朝上传来金贼被灭的消息,襄阳自是欢庆声震全城。
他却不乐,而叹本朝国运将尽,而蒙鞑之势愈盛。
我从不卜算,却不服气。
于是我同他打了个赌,说宋至少有三十年国祚。如是,他做我的供玉人;若不是,我全权归他所有。
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说这赌约改成四十年国祚,他赌。
我本是玉石,他命轮属土,这赌约大地为证,做不了假。于是赌成——若宋仍有四十年国运,我赢;若在四十年内为蒙所灭,他赢。前提则是我俩不干涉蒙宋。
其实我过后有些后悔。也许是玉之间有所感应,近十余年内,我能感到山河震荡。而西边震感尤为强烈。
我忧心蒙鞑从襄阳一路南下也许不过三十年就灭了宋。果不其然,仅一年内,便传来蒙宋边境的烽火狼烟。
而他也带着我往南越过鄂州、岳州到潭州。在这又住了五年。此时他算命已经不收钱币,若给些碎银也好,若不给,他也习惯了。
我说他这样不行,给人算命终究是缠上了因果,况且他在几十年间已算万人命,要不是有补命之法撑着,早就该被索命。
可命轮可以补,这因果缠身可没有好下场——况且这缠的还是宋朝国祚的因果,他十余岁时算的那个遗臭万年的贵人,竟是秦侩,在襄阳几十年也算了不少名家。
他却只是摇头,固执地继续算命。他说这是他师父的遗命。
我平常贴着他身,自然知道他身上的因果有多重,重到宋亡则他死。
这也是我和他签订契约的一个原因,毕竟和他一起过了七十余年,虽然我俩貌似都没什么变化,但我仍然不希望他跟着这衰微的宋廷一起去死。
他输了赌约,做我的供玉人,这因果自然由我来承担;我输了,归他所有,则是我俩一同担起因果。
虽然我有千年积蓄,最近这次醒来也得了他的血肉滋养,可真要担起这改朝换代的反噬,即使转动命轮亦难上加难。
况且这是最后的法子,当时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陪着他继续南下。
我同他最后留在了梧州。
直到元军围襄阳,破潭州,一路南下,他在山中坐着,我贴在他胸口听着那微弱的心跳。
从临安破后他就静坐在山中,不再言语。
我为玉石,只知地事。当我感到那国玺离开了大地,我便知宋彻底灭了。
这是我赢了赌约后的第四年。
国运转,金克木,元灭宋。
我听到大地的哭泣。
三月已春分,草枯,树折。
我的穗子感受到他要承担宋亡的因果了。
金石齐鸣,金玉相碰。
他成了我的供玉人。
我却也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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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本来那个供玉人我是要写成“玉女又”的,但是感觉会被ban,就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