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时差

　　听说，十七岁喜欢那个人是天上的白月光，惨烈抑或遗憾，只有在长大以后，在漫长的时光里积攒出足够的勇气去回忆。

　　可阿妹不敢，她的暗恋是假意里生出的无用真心，害人又伤己，动一动都疼。

　　*

　　七月是暑假开始的季节，上班族可没有歇暑的权利，还是得按时去上班，天气炎热，人也忍不住跟着暴躁，遇上周一早高峰，注安大道上全是鸣笛和骂人的声音。

　　助理一脸暴躁，“后面的奔驰到底在嘀什么！这么大的红灯看不见吗！”

　　她心里烦躁，吼完瞥见安静主驾开车的人，忍不住感慨，“云总，你情绪可太稳定了！”

　　云舒微微一笑，“生气不能解决问题，他滴他的，我们等我们的红灯，他难不成——”

　　砰的一声，云舒和助理面面相觑，真是太乌鸦嘴了！

　　这人还真的敢撞上来啊！

　　助理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青涩没遇到过事，发生车祸了陡然还是害怕的，云舒摁了摁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去看看。”她看了看时间，“今天科投的人要来，你先走，把文件给汤总，不要耽误正事。”

　　后面的布加迪追尾奔驰，才导致的连环追尾，奔驰大哥本来就脾气冲，就这三公里的路，已经滴了一路了，这下被撞了更加是火上浇油，直接冲着肇事司机去了。

　　云舒站在路边，早晨的太阳已经有些晒了，她举起公文包随意挡住太阳。

　　红色布加迪下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气质突出，个头高大，他跟奔驰大哥不知道说了什么，奔驰大哥立刻变成了温顺融化的绵羊，笑容热情，背躬起来不住点头。

　　奔驰大哥很快往云舒这边来，笑的仿佛中了五百万彩票似的，“姑娘，不好意思啊，撞了你的车，这样，我全责，修车费我全包了，另外，精神——”他想了想，“哦，精神损失费五万，你看这样可以吧。”

　　看来是个有钱人，出手大方，让暴躁的奔驰大哥秒变乖顺绵羊。

　　绿灯亮，车流缓慢涌动。

　　“是的，出了点车祸，文件我让小林送过去了，任总九点到，我处理完这边马上过来，你先招待。”云舒说着不经意抬头，正好看到暗红布加迪的后座车窗缓慢放下，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但只有一瞬，车很快往前，把云舒落下来后面。
　　云舒如遭雷劈完全被钉在原地。

　　她情不自禁跟着往前跑了几步，高跟鞋不小心扎进路边碎石，她狠狠的崴了一下，疼得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
　　电话里声音焦急，“云舒，你怎么了？”

　　云舒蹲在路边，很快恢复镇定，“我没事，崴了一下，我不跟你说了，车到了。”
　　云舒上了出租车，脑海里却全是方才的那个身影。

　　云舒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她近乡情怯，期待又畏惧，他们已经六年没见了，他跟记忆中那个人截然不同了，从前那双狡黠的灵动的眼睛如今全是陌生冷漠……只一个眼神，让云舒忍不住浑身战栗。
　　那样的眼神，她只看到过一次。

　　那天大雨倾盆，从来高傲的少年低了头，他湿透了，语无伦次，话语里不知何时慌乱，“阿妹，我们重新开始……你不是喜欢钱吗？我有钱！我不在乎你骗我，我什么都不在乎……”

　　何阿妹狠心甩开了他颤抖的双手，她死死的盯着他发红的眼眶，是眼泪吗，还是雨水，已经都分不清了，她旁观自己的恶劣行径，“杨照成，你知道吗？我讨厌你！见你第一次就讨厌你！”

　　可真残忍啊……残忍到以后午夜梦回，阿妹都会在噩梦里惊醒。

　　一晃六年过去了。

　　小林在公司门口等她，一边走一边快速同步信息，“任总来了，一起来的据说还有科圜的人，汤总已经在会议室了。”

　　云舒点点头，很快把刚才的心绪抛之脑后，她从来都是冷静的人，会议室在二楼，她仰起头，看到会议室里模糊的身影。

　　小林小声担忧，“云总，科圜的人来干什么，他们虽然是科投的总公司，但是我们公司这体量的投资，还……”
　　云舒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似笑非笑的提醒，“胆子大了，瞧不起自家公司了！”
　　小林赶紧表忠心，“不敢不敢，我们定云虽然小，但是前景好啊……”
　　云舒瞥了她一眼，“这话背后说就算了，可别让你们汤总听到了，他可不好哄。”

　　云舒笑容得体推开了会议室，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目光默契地看向推门人。

　　会议室人不多，老板汤定州，科投投资一部经理任总，还有坐在主桌的——

　　杨照成。

　　云舒的脑子一下子懵掉了，她从来得体自信的笑容顺便崩掉，要笑不笑的特别难堪，浑身的血液不约而同往上涌，手脚冰冷，她几乎站不住。

　　杨照成啊，真的是好多年没见了。

　　方才在马路上，她还心有侥幸，没想到……

　　何阿妹很艰难的维持体面的人样去看他，指甲嵌入手心，通红一片，她却不只疼痛。只一眼，云舒心脏针扎似的疼。

　　冷漠如霜的眼神，上位者的气场，时间果然会削肉挫骨得改变一个人。

　　她如愿以偿在景城扎下了根，而杨照成从张扬恣意的同桌变成了高不可攀的总裁。

　　云舒不合时宜地想，他瘦了。
　　汤定州走到云舒旁边，笑着说“云舒，我介绍一下，这是科圜的总裁，杨照成。”
　　“照成哥，这是我跟你提起的云舒，怎么样，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技术大神吧。”

　　杨照成眼神吝啬在云舒只停留片刻，很快就移到汤定州身上，语气熟悉的嫌弃， “听说你开了个小公司，还真是……小，就这么个破地方，忽悠我给你投钱呢，你干脆过年的时候给我磕个头，我给你个大红包。”

　　他们似乎很熟悉，杨照成在熟人面前有无所顾忌的毒舌，分明是揶揄人，何阿妹从里面窥探到过去的影子，她呼吸都重了。

　　“大少爷，你的嘴一如既往的毒啊。”

　　云舒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的招呼，不知道如何伸出手又被忽视，不知道他们叽叽喳喳谈论了何等私事公事，她麻木的呆坐在旁边，猛然灌了一口冷水，实在忍无可忍失礼跑了出去。

　　汤定州担忧看向门外，“我去看看怎么了，听说是路上出了车祸，不会是……”

　　杨照成转着手里的棒棒糖，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逃跑的影子上，语气轻慢，“是她出车祸，不是你撞到脑子了，汤定州，喜欢这姑娘？”

　　汤定州没吭声，无奈告饶，“杨大少爷，你行行好，我真惹不起你，我们这小公司也请不起你这尊大佛，再说，我们是正儿八经拿着投资书去市场找的投资，你说是吧？任总！”

　　任总变成了个鹌鹑，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墙上，他就是个打工的，一个是总公司老板，一个是汤家小少爷，他们吵架可不是他这种人可以掺和的。

　　杨照成略微抬头，“我也不想来，你大哥亲自给我打电话让我关照你，你还没回答我呢——”他陡然抬眼，面无表情盯着汤定州，“喜欢这姑娘？”

　　汤定州不知为何感受到了压迫感。

　　云舒在洗手间吐了又吐，洗了把脸，她抬起头，在镜子里看着自己，水淋淋的，很狼狈。

　　她紧急补妆，对着镜子不断深呼吸调整状态，杨照成当年那么恨她，何阿妹有自知之明，她想见他，努力促成和科投的合作，但不该是现在，现在实在不是好时机。

　　杨照成讨厌她，她应当主动避开，隔壁那位一直想抢这个机会，何阿妹在心里默默算着如何退出。
　　她心事重重，期待又紧张地重新进了会议室。
　　“抱歉。”

　　杨照成懒洋洋地坐在主位上，目光如同抹了毒的钩子，恶劣，“开会一半跑出去，怎么，我让你这么看不得吗？”

　　云舒笑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杨总说笑了，定云和科投的合作是喜事，杨总莅临指导，我们求之不得。”

　　杨照成一掀眼皮，脚尖点地，摇晃的转椅停下来，他站起来，个头压了云舒，气势很足，语气却不耐烦，他略微弯腰，两个人的空间骤然被压缩，云舒觉得喘不上气来。

　　姿势很暧昧，杨照成的声音含霜，“阿妹，认识我让你丢面吗！”

　　任总人精似的屏住呼吸，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消失。

　　汤定州疑惑不解，“云舒，你们认识？不对他刚才叫你阿妹，你也不叫这个名字啊？认错人了？”
　　云舒没吭声，她仰起头，在杨照成的目光里没躲闪。

　　杨照成的眼睛很漂亮，眼睛很大，留白多，瞳孔漆黑如墨，笑起来张扬，灿若繁星，生气的时候又内含汹涌气。

　　杨照成不常生气的，发现她是故意接近他对那次没生气，只傲娇得把她指挥得团团转，后面分手，她她第一次看他发脾气，他求和，求饶，暴怒，最后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失望的，生气的，绝望的连名带姓唤她，“何阿妹。”
　　那眼神让云舒哭了一晚上。

　　六年过去了，他重新站在他的面前，用这种伤人的眼神看着她。

　　云舒忍不住伸手去挡住，却一把被他抓住了手腕。

　　“怕我？”他嗤笑一声，“你怎么会怕我？”

　　身高是绝对的压制，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侵入了云舒的鼻腔，云舒愣住，六年了，他竟然用的还是这款香水。

　　就这一会晃神的功夫，杨照成已经站在她跟前了，安全距离被突破，不是敌人打架，就是情人调情。

　　云舒心里一慌，忍不住挣扎，桎梏他的那双手却坚固，不容挣脱，杨照成语气恶劣，“你不是要钱吗？求我，我就答应同你们合作。”

　　云舒一寸一毫的掰开他的十指，眼神坚定残酷，态度却不卑不亢，“杨总，玩笑了，我们是商业合作，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科圜是景城的大公司，能得到科投的投资对定云来说自然是顶好的，可我们定云也是实力说话，市场上我们也不缺投资者。”

　　两人不欢而散。

　　杨照成大步走到了门口，他没回头，“阿妹，这次也不送我吗？”

　　云舒跟了上去，安静送他下楼，亲自开门，看着布加迪消失，她才陡然松了口气，整个人浑身发抖，汤定州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发现她额头后颈全是汗，湿淋淋的，特别可怜。

　　“云舒，你认识杨照成？”

　　何止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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