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回避的依恋

　　冬日里难得的一个晴天，楚未在阳台上睡满了一整个白天，醒过来的时候，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已经吹散了太阳的味道。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打了几个冷颤，环顾一圈，房间里黑着，只有冷白的城市人造光从阳台落地窗映进来，手机静音没有消息，任务栏只有几条不重要的邮件，楚未吸吸鼻子，再次把手机扔回地毯上。
　　无人打扰的周末，是全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美好的一天。

　　房间里暖黄色的灯逐一亮起，楚未扒拉着头发走进浴室，洗了个回暖体温的澡。墙上挂着的音响放着轻快的日文歌，跟楚未肚子发出的声音几乎形成二重奏。
　　朗朗星空，适合外出觅食。

　　开着摩托到熟悉的公路时，还不到九点，起始点是各种摩托的轰鸣声，两旁也已经聚了不少人。
　　楚未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停下，撑着摩托在风口解决一个鸡肉卷，唯一的热源是挂在车把手上的一杯热咖啡。

　　“楚星，怎么不过去？”
　　这边公路赛的车队组织者招着手过来。
　　楚未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吃点儿东西再过去，今天有比赛？”
　　“没，随便跑跑，”梁昆探头看了一眼他车把上的东西笑了，“草，这么贵的车把手你咋老用来挂吃的？”
　　楚未团了团鸡肉卷的包装纸，取下咖啡晃了晃，没搭理他这句话。
　　“都什么人在前面啊？”
　　“我车队来了几个，还有这段时间来的新人，话说你好长时间没来了。”
　　“在忙，”喝完最后几口咖啡，楚未将包装纸团在一起，准准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戴上头盔，“我过去跑几圈。”

　　梁昆身后一个车队新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未开远了。
　　“太特么酷了……”
　　“你说人还是说车？”
　　“都酷啊！”新人回过神小声喊了一句，“雅马哈这款又帅又给劲儿，这人谁啊？”
　　小新人戳了戳他的肩膀，梁昆斜瞥了他一眼：“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老板你跟他挺熟啊。”
　　“熟个屁，在一条公路跑了五六年了，除了他的名字和他车的名字，啥都不知道，你看他刚理我了吗？”
　　……

　　北方冬天夜间的风里透着冷冽，楚未迎着风不断提速，仿佛感受不到破开空气时凌厉划过身体的风刃。
　　提速冲到前面后，周围已经没有别的车，楚未缓缓放开车把手，在这一段直行的路上闭上了眼睛，全身心的感受着冷风刮过脸颊、脖颈……

　　——

　　“有什么冷的，室内有暖气，没几步都上车了，直接到楼下。”
　　闻衍偏头夹着手机，将行李箱放进网约车后备箱。
　　电话那头是个温柔的女声：“好，路上别着急，最近返乡高峰，这个点儿车流也多。”
　　“嗯，你们先睡吧，钥匙还放老位置就行，航班延误的太晚了。”
　　电话那头泛起笑意：“我跟你刘老师明天还上班呢，没空等你，厨房里放着吃的，你回来吃几口再睡，明天没什么安排吧？”
　　“中午约了朋友聚聚。”
　　闻衍坐上车，终于腾出手来从包里找出了蓝牙耳机带上。
　　“行，出门记得带钥匙，那先挂了。”
　　“嗯，您快睡吧，都这么晚了。”

　　离过年不到十天了，大城市是很多人的离乡打拼地，也是很多人的返乡地。即使已经是半夜，从机场到市中心的路上，两个方向都还是排满了车。
　　司机师傅倒是很有耐心，稳稳当当地跟着前车，车旁的间隙里时不时有摩托车、电动车闪过，在堵成一团的四轮车里显得无比灵活。
　　“所以说，不禁摩还是很好的，这种时候它的优越性就体现出来了。”
　　闻衍在后座点点头。
　　“是挺灵活，不过这种天气，开个摩托齁冷的。”
　　正说着，一个消瘦的黑影从旁边非机动车道过去了，随着司机师傅“欸”的一声，闻衍眼睁睁看着他被前面SUV的车门拍到了地上……

　　“草……”
　　楚未暗骂一声，撑着胳膊动了动被压在车身下的左腿，估计问题应该不大，用力抬起一点车身，费劲地往外抽腿。
　　SUV的车主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没帮着扶车，站在原地开始输出。
　　“你特么开车不看路吗？车门都让你划了！大半夜开个摩托出来有病吗……”
　　楚未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一用力抽出了腿，揉了揉脚踝扶起车，直接打了交警电话。
　　“嗯，对，京广路中间，这边在堵车，附近有交警的话麻烦尽快过来吧。”
　　SUV看他打了电话，火气更胜。
　　“你还有脸打交警电话！特么你全责！”说完还是不解气，狠拍了下楚未的头盔，“你特么有礼貌吗！人跟你说话呢你还带着这东西！”
　　正要再拍一下的时候，楚未挡住了他的胳膊，单手摘了头盔。
　　“别太过分，大家都有行车记录仪，等会儿交警来了自然知道是谁的责任。”

　　“摩托遇上开门杀，真是成也灵活性，败也灵活性。”
　　闻衍靠着车门看着前方的事故，SUV神情激动，摩托车主穿得单薄，看着就很冷，默不作声接了一巴掌，简直不像闻衍传统印象里摩托手的叛逆形象。下一刻，摩托车主架住了SUV再拍上来的手，摘下头盔，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颈侧的一道疤。

　　楚未两颊泛红，连带着双眼都有些发红，加上那道疤和身高压制，SUV车主一时语塞，停在了原地，远处交警的红□□闪烁，楚未放开他的胳膊，摸了摸颈侧，又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撕开了贴上去，疤不见了。

　　“怎么回事儿？”

　　闻衍坐的车往前走了走，正好挨到交警旁边。

　　“这摩托直接冲上来撞了我的车！”
　　楚未则直接将行车记录仪递了过去。
　　“走非机动车道被开门杀了。”
　　交警看了行车记录仪，心里有了判断。
　　“严格来说，摩托车不能走非机动车道的。”
　　楚未点点头表示明白：“有点儿急事，下次注意，罚多少您说。”
　　车主又开始闹，说什么摩托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他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楚未按规交了罚款，交警又开始给SUV车主普法，楚未被吵得难受，又不想耽误时间，跟交警说了不用再定责，各自修车。
　　“凭什么各自修车！你知道我这修一次得多少钱吗？特么你那摩托用的了多少钱！”
　　交警按住SUV车主。
　　“你这车一千打住了，这摩托是你的双倍不止，别在这儿跟我特么特么的！”

　　“雅马哈16年的街车，可不便宜。”
　　“这么厉害？”
　　闻衍轻飘飘问了一句，看不出这车贵在哪儿，只觉得还挺酷的。视线转移到摩托车主，他颈侧不知道贴了什么，不仅看不到方才三四厘米的蜈蚣疤痕，甚至脖子上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这个位置，致命伤啊……他这么想着，视线往上，看到了一张清冷但泛着红的脸。
　　这夹克还挺保暖……闻衍脑子里不着边际地冒出这么一句，眼睛直盯着摩托车主泛粉的桃花眼。
　　真漂亮……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察觉了什么，往车后座瞟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了。
　　闻衍借着车窗上的保护膜看得肆无忌惮，眼中的那双薄唇张张合合，很快转过了身，趁着绿灯融入了远方的夜色中。

　　闻衍的车也终于往前行进了。
　　等到了老师家，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他在房门旁边挂着的吊兰里找到钥匙开门，又串到自己的钥匙串里，轻手轻脚提着行李进门。
　　客厅里亮着夜灯，房间还是自己以前常住的那间，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闻衍克制着想躺到床上的欲望，先收拾东西去洗了个澡。

　　离过年还有一周，明天就是小年，而自己也已经阔别故土快五年了，今天再回到这里，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街道边的烟火气，厨房里味道熟悉的鸡蛋饼和豆腐桂鱼汤，客房里空气清新剂的淡香，仿佛扫除了闻衍今天旅途的疲惫，他忍不住给自己仍在国外的师兄发消息炫耀。

　　[看看这饼，看看这鱼。]
　　五行缺水木：[闻衍你有病吧……国内都几点了你不睡觉搁我这儿炫耀什么呢……]
　　[让你羡慕嫉妒呗，撺掇你回国。]
　　五行缺水木：[我又不是不回，你等我回去的……]
　　[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给你解解馋。]
　　五行缺水木：[别招我，心情不好。]
　　闻衍算了下时间。
　　[又是那个病人？刚结束？]
　　五行缺水木：[对，又是，今天都没来，应该是彻底结束了，就这样吧。]
　　闻衍知道心理治疗师的职业规则，没再多问。
　　[任务结束了不是挺好吗？]
　　五行缺水木：[是啊，乐观点儿想是挺好的，可有时候我还是控制不住去想，他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能怎么办……
　　有心理问题的人很多，好一些的自己意识到并且积极治疗了，不好的，可就太多了，意识不到的，意识到了也治疗了但无效的，意识到了但完全不想治疗一心求死的，意识到了但完全不想治疗却因为一些原因还在勉力活着的，意识到了但完全不想治疗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活着的……
　　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至理名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