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梅

　　秋日的阳光没有任何温度，分明是白日，天空却是灰暗的颜色，乌压压地让人喘不过气来，风吹得窗缝呜呜作响，被一双修长的手掩上，隔绝在屋外。

　　少女坐在炕上，手上的活儿随着关窗的声音停了一下，抬头问：“姐姐又出去了？”

　　关窗的少年浓眉凤眼，因为消瘦，脸颊的线条极为硬朗。

　　他敏锐地捕捉到唐文馨语气里的一丝小情绪，勾了勾唇，“小姐若也想听皮影戏，不妨请来府中。”

　　炕上的女孩乌发如云，一身素白衣衫，略施粉黛提亮了气色，只见她低着头捣鼓着手里的针线，温声一笑，“不了，本就是大家伙儿坐在一起听着乐呵的，姐姐都专程出去，我一人听着也没什么意趣。”

　　“日后身子好些，再与姐姐一并去罢。”

　　少年面上不显情绪，取了调羹兜出一滴棕褐色的液体到手腕试温，后两手捧起瓷碗。

　　“小姐，该喝药了。”

　　唐文馨将最后几针线藏好，看少年端来药液放在桌上，又取了两块指甲大小的姜糖放在碟子里，微笑道：“我这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沈思毅低头应了声，无声退了出去。

　　关门的时刻，他顺着门缝看见唐文馨侧头望着闭合的窗户，屋外的光辉散在她柔和的脸上，朦胧了侧脸的边界。

　　沈思毅叹了口气，在门外四下看看，确定四周无人后才快步回了房。

　　在极简的房间里，他背靠着墙脚抵着床，两手推床沿，用力推离一个肩膀宽的距离，就看见床靠着的墙壁上有一块松了的土砖。

　　沈思毅蹲下伸手将其抽出，石砖里是个巴掌大的洞穴。

　　往里摸了摸，指甲上沾了些黄土，抓出个手帕大小的包，一层层打开，里面装着树十块银元，时日太久有些发黑。

　　捏了一块塞到了兜里，将剩下的重新包好塞回到洞里，少年抿着唇摩挲勒一下钱币，将床推了回去。

　　唐家巷口不远处正是皮影戏的地方，如今戏曲正到高潮时，众人听得认真，唱戏的王师傅与他的徒弟王磊此刻也是憋红了脸卖劲唱，在气氛烘托下，男女老少皆是欢呼雀跃，远方带着若有若无的枪炮声，瞬间被阵阵人声淹没了去。

　　少年远在人群外听着，手摩挲着掌心的银元，覆了一层又滑又黏腻的汗液。

　　直到看见皮影戏慢慢没了声，皮影戏两边的红幕放了下来，虽然他没看过，也晓得这出戏算是结束了。

　　他动了动脚，站久了有些麻木，一个女孩和她身边的小厮率先出来，远远地见着自己有些诧异。

　　那人和屋里的唐文馨长得有八分相似，气质却是全然不同的，唐文馨温和疏离，她的同胞姐姐唐莫愁却是穿的红艳张扬，平日常去巷口的皮影车前听戏，还能咿咿呀呀唱上几句。

　　众人们都爱看皮影这种消遣的风雅之事，也晓得这是下九流，如此，唐家的姐姐唐莫愁逐渐成了县里有名有姓的姑娘。

　　这并不是好的名声，虽然世俗对她诸多评价，但在外好歹她好歹也是唐家的脸面。

　　今日唐莫愁穿着淡蓝色的真丝旗袍，加了件深色的白边绒马甲，用细密的针脚绣了几朵莲瓣，两腿相并，裙边露出花边凤连山的绣花鞋。

　　女孩她两手交在胸前，头上的步摇与耳坠摇曳出一样的弧度，走到少年前面笑问：“你不伺候妹妹，怎么跑出来了？”

　　沈思毅背在身后的手捏着银元的边缘，“我想……买个皮影人回去给小姐看看。”

　　声音越说越低，显然没有底气。

　　唐莫愁抿嘴，半晌都没说什么，她侧头去望了眼皮影车，回眸时带了柔和的笑，“那皮影是王老师傅吃饭用的伙计，怕是不会卖给你。”

　　外人不知道，深爱听戏的唐莫愁却明白，皮影原料本身都是不好买的，制作更是门手艺，一个皮影人做了，日后坏了哪里便补哪里，缝缝补补只要能用就会一直留着，更有拆了重塑的可能，如此耗费经历的饭碗，怎会说卖就卖。

　　沈思毅其实也明白，所以想等着人少的时候来碰碰运气，可小姐都这么说了，也是预料之中，于是少年道了声歉，转身准备回去。

　　“等等。”

　　身后又一声唤，沈思毅停了步子，听身后笑盈盈道：“我去罢，王师傅是与我熟络，说不定看在我的面上愿意租借。”

　　沈思毅迅速回了头，“可以吗？”

　　唐莫愁忍笑，扬了扬下巴吩咐道：“你回去罢，身上这点钱还是自己留着，我借来了就去妹妹那儿。”

　　沈思毅无意识地把手心里的银元往身后塞了塞，点了点头。

　　唐莫愁见他走了，才转身往皮影车走去，王老师傅正与一些熟络的客人谈笑，一旁的徒弟王磊低着头整理皮影车内的狼藉，余光中早已注意到了她的身影。

　　他低着头两只眼睛转都不敢转，左手却不觉碰到了边上的绕了线的团子，轱辘了一地。

　　王磊窘迫地低头去捡地上的线团，刚好低着头不去分散更多的目光。

　　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精致的小靴子，衣摆向两边荡漾而去。

　　他惊惶抬头，却见身前的女子逆着阳光，对自己嫣然一笑，“王磊，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在少年眼中的唐莫愁背着阳光，却像一朵含着晨露的牡丹在面前徐徐绽放，他赶忙抓了线团起身，面上像花旦在两边涂上的红腮。

　　“什……什么？什么忙？”

　　唐莫愁没有多注意他的表情，抽出修长如嫩藕的食指，指了指桌上的皮影人，“我能借皮影人一晚吗？我妹妹身子不好，想带回去给她看看，就看看便好，明早送来，不会有所损坏。”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过罢。”

　　王磊听了，有些为难地望了眼不远处正看向这里的王老师傅，低着头迅速地眨眼。

　　他舔了舔下嘴唇，摩挲着自己的衣角，从喉咙里低低地发了声，咕噜噜像是一只小兽，让唐莫愁觉着有些好笑。

　　“你想说什么？”

　　她侧了侧身子，不近不远的距离让王磊呼吸停了一瞬。

　　他不再说话，直接弯腰到皮影车底部，从里面拿了个老旧的皮影人出来。

　　“给你。”

　　少年低着头，声音又急又快，见唐莫愁愣在原地，就快速往她怀里一塞，然后转了身子过去。

　　唐莫愁回过神来，随即抿嘴一笑，抱着手上的皮影人欠身行了一礼。

　　正要转过身离去，侧头望了眼唐家的方向，步子却猛地一顿，那里突兀的站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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