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队又在打工了

　　“你不该来的。”

　　飞船的阴影中，那个人安静地说，“把你手中的东西放下吧——你不应该碰它。”

　　“为什么？”陆展下意识地反问，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彷佛带上了扩音器的放大效果，在舱壁上回荡出一股诡异的空旷感。

　　火焰“哔啵”与钢铁破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明明身在这一片嘈杂之中，陆展却觉得，自己与对方正被隔离在这世界之外。

　　“你不能知道，对不起。”对方的口气中带上了些许抱歉，但陆展的怒火却因为这句话被迅即地点燃：

　　“凭什么不？该解释的一直都是你！我以为——”

　　但陆展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巨大的爆炸声从侧翼响起，向这边蔓延而来，似乎只是转瞬之间，两人所在的舱壁炸开，碎屑与铁片向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而伴随着爆炸而来的，是一股难以抵挡的冲击波，还不等陆展启动能量中枢进行反应，他身后的舱壁也发生了爆炸，于是他只能在错愕之中向后飞去，从高空坠落。

　　坠落之前，陆展看到那个人在冲击波中纹丝不动，对他的坠落同样无动于衷。而因爆炸而弯折的舱壁在他的手势下顺从地俯身，让他安稳地站立在上面。

　　他是怎么做到的？！陆展有些错愕，这怎么可能？

　　但这个念头紧接着就被另一个想法代替——陆展的能量中枢，似乎失灵了。

　　于是在狂风之中，他从千米高空坠落，怀中抱着沉重的，不愿放弃的那一件东西，向大地落去——

　　从这个高度坠落，没有人能活下去吧？可惜，任务无法完成了。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

　　我是谁？在脑海深处的一小片地方，他这样想，但长久没有动用的思维只回馈给他迟缓的想法与迷茫。

　　“面对你的敌人，你才能找到他的弱点，否则，便是暴露你的。”

　　这是什么？面对突然响起却又再次消失的声音，他有些怔怔，此时他大致已经明白自己身在梦中，但那句话，是谁——

　　那熟悉却无法想起的声音。

　　或许他在抵抗什么，他有些后知后觉，这种无意义的梦境也许只有找到被丢失的关键才能破解。

　　“也许，是我的记忆，”他喃喃道，那种空白的过往带来的虚无伴随着恐惧一同袭来，但他这次没有退缩，反而继续在梦境中迈步向前走去。

　　黑色的背景在前方扭曲，渐渐融化，而他则被裹挟着掉落进去，在白得耀眼的虚无中坠落，最后意识终于消弭于寂静之中。他脑海深处的某些东西终于破壳而出，呼啸而来——

　　有很多片段拥挤着飞掠而过，彼此重叠变幻，像是一阵极速的风暴将他裹挟在最中间。那些碎片径直撞过来，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又再度聚拢。乱糟糟的声音和身影扭曲着浮现又褪色——

　　“你要去吗，孩子？前途未卜啊……”

　　“陆展，七五八团新兵，出列！”

　　“你还是要去对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陆展！你想清楚！”

　　“队长，你记得待会罩着我啊，我真害怕从高空掉下来！”

　　欢声笑语与血色战影难分难舍地旋转着，他在毫无逻辑的梦境中再次感到恍惚，脑袋传来一阵不应当存在的疼痛——

　　我是谁？这是什么？

　　但是更多的人声和画面蜂拥而至，将他淹没在一片混乱而茫然的思绪中，即使他有一种冥冥中的预感，有什么，将要水落石出。

　　“明天可能就是决战了，展子，你真的不怕吗？”面孔模糊的年轻人笑着说道，还没等陆展看清他的脸，这个场景就在嘈杂中破碎，而他发现自己正在极速飞升。

　　“你不要命了！陆展！！”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叫他，可是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驭空者令行禁止，他知道。

　　即使达摩克里斯之剑已在他的头顶摇摇欲坠。

　　欢呼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撕裂了上升着的身影，转而将他抛向一片四分五裂的巨大飞行器。他头脑昏昏，感受到了自己的愤怒，那是一种混合悲哀与痛心的怒火，但是他记不起来这怒火的来源了。

　　现在他眼前可见的一切，就只有再度澄澈的天空，以及越来越远的铁蝙蝠和破碎的舰队。

　　“他”在高空中极速下落，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看那是什么了——因为大地近在咫尺。

　　“砰。”

　　棉布被子从陆展的身上掉落，他撑着床的双手还在细微地颤抖着。这里是地面，他回到地上了……陆展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直接坐了起来。

　　可是我是谁？清晰的梦境碎片从陆展眼前飘过，他双目放空，失神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仿佛在搅着一缸浆糊。

　　我是陆展。

　　我是驭空者军七五八团下属小队队长。

　　我与战友，一直在共同对抗外星侵略者“铁蝙蝠”——

　　现在，我从必死之局中，再度醒来了。

　　但下一秒，他立刻警觉地翻身下床，观察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是哪里？现在还是战时状态吗？铁蝙蝠是否被击退？

　　有鸟叫声从窗外传来，侧头看去，陆展发现阳光大片地从窗玻璃之中倾泻下来，落在床上花色鲜艳的被子上。农家被子特有的红绿牡丹图案在晴日中格外显眼，隐约的缝缝补补痕迹流露出一丝窘迫。

　　揉了一把自己的脸，陆展又把手掌在自己眼前摊开，让阳光轻盈地铺满整个手掌——

　　也铺满关节处开始长出新肉的老茧，以及手掌上，不起眼却细碎繁多的伤疤。

　　同时，陆展发现，他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色的，细碎的破损与毛边到处都是的战服，袖口的徽标也破破烂烂，甚至都看不出来图案了。

　　外面的院子里，两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孩正在追逐打闹，欢快的叫嚷声清楚地传到屋内。

　　他这是被人救了？陆展有些怔怔，失去意识前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与眼前的岁月静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让他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这样美好而平静的日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

　　世界已经不是他坠落时那个硝烟弥漫的样子，也许，战争真的结束了。

　　但是——从当初满目疮痍的世界恢复成这个样子，需要的时间可不是十天半个月。陆展深深呼出一口气，接受了眼前这个有些诡异却异常真实的现实：

　　他似乎昏迷了很久，以至于世界已经从破败中回归正轨。

　　但是这个很久到底是多少呢？

　　走出屋子，陆展便看到门外不远处，坐着位正在择菜的中年妇女。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询问，却只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我睡了太久了，陆展心想，同时心底涌上一股没来由的窘迫。他咽了口口水，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好，请问——”

　　还没等他说完，中年妇女就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却在看到陆展的一刹那转变为更加震惊的表情。没来得及回答陆展的问题，她就站起身来，匆匆向侧面喊道：

　　“孩儿他爸！那孩子醒了！”

　　“……”

　　经过这家女主人的呼唤，现在陆展正和齐聚在房间里的一家人面面相觑，空气中的沉默让他感到一阵尴尬。他微微低头避开这家人好奇的打量，反而有点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了。

　　好在这家的男主人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说道：

　　“你差点就没得命咯，一身伤还发着高烧，老刘都没辙，还好你挺过来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太感谢了。”陆展诚恳地说。

　　他还真是命大，陆展暗忖道，按常理说，没有人能在能量中枢破碎，从千米高空掉落后还活着。

　　但他竟然活下来了。

　　“又是自己跑出来玩的吧？不是我说，年轻人不要不切实际，学过一点登山知识就来爬野山，看看，多危险啊。”男主人带着点教训的口吻说道，“还好你找到我们家嘞，不然荒山野岭的，救都不知道怎么救你。”

　　看来是被当成了驴友。陆展哑然失笑，还好身上的战服破破烂烂的，徽标也模糊了，才没有被认出来是驭空者。想了想，他没有直接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而是换了种更谨慎的说法：

　　“请问，我大概昏迷了多久？”

　　“一周啦，还好你挺过来了，不然我们也不清楚怎么搞嘞。”

　　“啊？这么久？那现在已经是？”陆展配合问题做出微微吃惊的表情，果然，对方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已经是七月二十二啦，孩子。”

　　七月二十二！陆展心头一震，因为当初决战时，分明是八月末！那么这中间将近一年的时间去了哪？

　　“对了，现在是暑假吧？下次记得别爬野山了，万一运气没那么好呢？你爹妈养你可不容易啊。”男主人还在絮叨着，但陆展的注意力则放在了暑假两个字上。

　　从战场到复学，有可能会这么快吗？

　　一种焦虑感忽然袭上心头，陆展咬咬牙，还是决定冒着被当成神经病的风险问问确切的时间：

　　“对不起啊大哥，我刚醒，有点迷糊，现在是几几年了？”

　　果然，对方用一种迷惑中掺杂着关切的眼神看了过来，回答道：

　　“小伙子，你脑子不会真烧迷糊了吧？现在当然是星元五百八十四年啊。”

　　星元五百八十四年？陆展起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这个数字的含义。

　　决战那年，可是星元五百五十四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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