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星辰

　　宁城。
　　太阳狂躁了一夏，终于变得温柔，爬山虎如击退强敌般嚣张狂妄，没羞臊地缠绵，只搭一大片火红薄纱闯入苏翘雪亮的双眸，又在那里开一场年度盛宴。薄叶上霜痕已莹明，他们应是彻夜未眠。
　　他们侵占了一中的围墙，将其固封在自己的眼皮下，荣辱沉浮，便都尽收眼底。
　　苏翘轻喃一中的校训：珍重时光，自强不息，眉眼随之弯起，连校训都和自己的三观如此一致。
　　下意识地环顾左右，熙攘人群中涌入各种面孔，最多的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欢呼着奔向他们寒窗苦读争来的命运。
　　我定会是千百少年中最活脱的那个，如果你也在。邹晨…邹晨…邹晨…
　　呵！一定是太入脑，竟然幻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清朗透彻，一如往昔。
　　那个人走了，又怎么肯回来！
　　又一声“苏翘”由远及近，苏翘揪回自己的神智，转头。心跳慢了不止半拍，那个半年不见，也被她刻意忽略掉任何消息的男生，此刻就穿着白色卫衣，深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站在那片火红里。
　　呵！竟和自己撞衫了！这是她最喜欢的穿搭，干净纯粹。
　　天空蓝的一尘不染，他周遭的清冷让整片爬山虎噤若寒蝉，静候他走过。
　　他悠然走来，苏翘突然无措，青葱指尖紧紧揉搓，不敢迎上他的眼，当初，是她逼走了他。
　　她知道！
　　“好久不见，苏翘。”声音如冰如玉，她还是听出了星点温柔。
　　苏翘抬头，却依然没有对上他的眼睛，那里过于深邃清透，似能洞察一切，将她的情绪看个干净。努力扯出一个笑，声如蚊蝇，“好久不见。”
　　“走吧，先去找你的宿舍。”他要拉她的行李箱，冰凉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如过电流，苏翘倏地一缩，“我…我自己来。”拉起行李箱，仓皇而逃。
　　邹晨微怔，随后跟上她的倩影，恍惚半载，她又高了，如瀑青丝被高高束起，随脚步甩动，间隙，修长白皙的脖颈依稀可见。她走过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这香气他熟悉，莫名安稳愉悦。
　　我回来了，苏翘。我的毕生所愿，怎能缺你！
　　很快找到宿舍楼，纤纤玉手提起行李箱上费力上一个又一个台阶，腕间青筋暴起，仍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尽管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邹晨剑眉紧锁，大步上去，夺下她手中的行李箱，丢下一句：“说句话会死吗？”
　　还是出口就能伤人。
　　苏翘愣住，耳膜已被冷气穿透，没听到宿管阿姨玩笑似的真心话，“让男朋友帮你拿进去吧，怪沉的。”
　　邹晨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嘴角笑意渐深。
　　匆匆从宿舍出来，耀眼如他，她却不愿他出现在她的舍友面前，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连同学朋友都已算不上。
　　两人走在学校的操场上，椭圆形的跑道永无尽头，如她心头的乱麻缠绕，苏翘低头不语，思绪却叫嚣翻滚。那年，就是在操场上，那个叫宋艳灵的女生第一次托她传给邹晨一封情书。也是那天，邹晨当场暴怒：“你说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有很多女生喜欢我，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后来，宫楚告诉苏翘，他想说的全句是：“我喜欢你，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后来，那个女孩被人qiang jian …
　　后来，他走了…
　　沉默往前走，脚下无声无痕，像同一个梦破碎时的样子。突然停下脚步，依旧没有抬头，邹晨却看到了她皱起的眉，他很喜欢她的眉，浓黑修长，平添几分英气，但皱起的，他不喜欢。
　　“你来干什么！”毫不客气的语气。
　　邹晨笑了，这次笑得像夏天的晨曦一样暖，只要她肯开口说话就行，不管说出的是刀还是剑，他说：“恭喜你，苏翘，你做到了！”
　　苏翘微顿，看他一眼吧，再不看，你会悔死。于是扯着嘴角抬眸。突然发现，半年未见，她需要仰着脖子才能对上他的眼，他脸部的轮廓更加分明刚毅，剑眉浓黑，鼻梁挺得像一条直线，眼睛深邃空灵，却装了满满的她。
　　切，老天就是这么不公，给予学霸级的头脑，又赐于勾人的长相！几乎所有想要的结果都能信手拈来，唯一一件花了力气的事情，就是追苏翘。结果怎样，显而易见。一别两难宽。
　　“那你呢？”简短的问句，我问，你答就是了，千万别整别的。
　　“我转去市里上学了，我爸在那边，我考上了市四中，他们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的确，他经常给赵新明打电话，问苏翘有没有问过他，赵新明都说没有。
　　苏翘惊讶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说出的话也少了刻薄，“恭喜你，邹晨。”
　　这是个好消息，市四中，是C市最好的高中。他考上了，好像苏翘的内疚就会减少几分，看吧，无论你怎么逼走他，都不会对他的成绩造成任何影响。他还是那个学霸，学霸只有算计别人的份儿，哪会低级到被别人影响。
　　邹晨垂眸看她，轻声说：“谢谢。”最简单的两个字，在他嘴里说出已是十分难得，声音轻柔低缓，苏翘有些陶醉。
　　忽的一阵凉风，苏翘打了个喷嚏，宁城就是这样，春夏的暴雨总有预兆，秋冬的冷风来去看心情。
　　她从他勾人的声线中清醒过来。
　　时间总能让人成长，现在，可以说那时都是年少无知吗？“年少无知”的孩子都横行霸道，都不知天高地厚，但都能侥幸获得别人的原谅。
　　可是不是，他千方百计与她相熟，她精心策划一场离别，没有谁年少无知，罪恶面前，没有谁真的无辜。
　　“邹晨，你走吧。”说这话时心绞痛，求你说你会跟他们道歉。
　　“为什么？”
　　心凉了半截。不知是谁。
　　苏翘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长长的睫毛蒲扇般遮住她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现在任谁都猜不透她的心情。“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邹晨双唇紧闭，盯着她看了好久，“你确定，这是你的心里话？”
　　苏翘的心倏地收紧，这是她的心里话吗？鬼扯的心里话！
　　从初三下半学期开始，苏翘就没有见过他。开始苏翘还很欣喜，恐惧厌恶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自动屏蔽了所有关于邹晨的消息。赌气考砸换班的下场就是各科老师不眨眼的监督，于是她又开始拼命学习。
　　只是某一天，苏翘看着成绩单上自己第一的位置，突然觉得很难过，眼泪莫名的就流下来。这才想起来，有多长的时间里，那里的位置都属于另一个人。
　　他也走了，不声不响。就像当初韩宇金离开时一样。
　　中考过后，苏翘喝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白酒。酒很辣，流到胃里热乎乎的，心里那空了半年的地方却越来越冷。神志朦胧时，好像听到赵新明说：“你大爷的，你和邹晨第一次喝醉时一样！”
　　听到那个名字，苏翘哭起来，边哭边说那个人半年都没有理她。她逼走了他。
　　今天，她又一次要赶他走，她都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当他问：“你确定，这是你的心里话？”她还是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没有看他，却点头，“是。”
　　邹晨又走了，背影清冷孤傲，留下的话却让苏翘心乱如麻。
　　“等我。”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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