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天光

　　一、

　　雨从凌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淅淅沥沥，在水泥地上开出铁灰色的花。

　　“啧。”谭思度低头一看自己裤腿，不禁皱皱眉，校裤后全是星星点点的泥水痕。

　　要疯。

　　他最烦雨天，心情本就有些不耐，现在更是升级成狂躁。

　　今天是开学报道的日子，但时间还早，有许多学生三两地聚在校门口聊天等人。他甩甩腿，径直走进了七中。

　　走到教学楼下的长廊里，谭思度收了伞，去看大厅公告板上张贴的分班结果。

　　七中历来高一下学期就分文理科，美名其曰是为了学生安心学习轻松减负，收获了无数学子私下翻的白眼。

　　等他靠近分班表时，他不禁听见一阵耳熟的嚷嚷。

　　“这不是歧视文科生是什么？！”

　　“算了算了，我们学校重理轻文不是传统吗？”

　　“为什么单单文科班在老楼？还是五楼啊啊！”

　　“级长你好偏心……诶度哥你来了啊。”一个看起来就满脸写着“肥宅”的男生转头看到了谭思度，对他打了个招呼。

　　谭思度点头，开始看分科结果。高一重新分班后一共八个班，前面六个都是理科，谭思度和肥宅都分在文科重点班七班。他再扫了几眼，发现了不少眼熟的名字。

　　肥宅凑过来：“度哥，上楼不？老况早到了。”

　　“走。”

　　肥宅名叫翟非，本来名字挺好，但因为体型问题，人送外号肥宅，他也不介意，还是乐呵乐呵的。谭思度和翟非，再加上他口中的老况况梁，以前都是一班的同学。

　　翟非的爪子刚想搭上谭思度的肩，谭思度身子微侧，看了看翟非手上的零食袋。

　　“日，别碰我。”

　　肥宅想起谭思度令人发指的洁癖程度，从善如流地光速拿开爪子，抬眼讪讪看了看他的脸色。

　　“度哥，你说学校也真是的。”翟非有点胖，爬起楼梯挺费劲，还在气喘吁吁地絮叨。“装几个电梯，也不让我们坐，就空在那浪费。”

　　“面子工程……呼，呼……形式主义。”

　　谭思度边爬边看手机，心不在焉地附和几声。翟非好奇：“看什么呢？”

　　“我妈呢，”谭思度下指如飞。“说是今晚又不回来吃了。”

　　“那正好，晚上一起吃？况梁也来。”

　　“随便。”

　　“那就去三哥生煎吧。”

　　“诶差点忘了，度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啊啊啊！”

　　“哪科？上去给你。”

　　“呜呜呜我太感动了，还是度哥懂我。”翟非戏精上线，抱着谭思度胳膊就想蹭，被他机敏地推开。“我好爱你啊思思！”

　　“呕——滚！”

　　他们到的时候还早，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坐在后排的况梁看到他们，挥挥手让他们过来。

　　谭思度往最后一排走去，坐到了靠里窗的位置，翟非于是铁马大刀地在况梁身边落户。

　　“哥，哥！”翟非殷切地转向谭思度，欲语还休。“……英语作业啊！”

　　“……”谭思度面无表情掏出一沓厚厚的作业，往后桌一丢。“自己找。”

　　他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喷壶装的乙醇，消毒湿巾，纸巾……一应俱全。

　　湿巾擦一遍桌椅，酒精喷喷，再来一遍湿巾酒精，纸巾收个尾。嗯，完美。

　　谭·爱干净·思度惊恐地对着黑到发亮的湿巾：“天，这灰都积多少层了？！这么黑！”

　　身后的翟非瞪眼看着谭思度卖力的动作和成堆的湿巾残骸，不愧是谭干净……

　　终于完成了这项伟大的清洁工程，谭思度舒服地瘫在晶莹锃亮的课桌上开始休眠。

　　等他再醒时，班主任已经就位，班上的人也陆陆续续来齐了。谭思度一转头，迷迷瞪瞪看见自己旁边坐了人。

　　学校三申五令，这位仁兄居然还敢顶风作案，冒天下之大不韪刷着手机，谭思度都想给他叫好，牛啊兄弟！

　　但这大兄弟倒是长得挺好看的，五官深邃。谭思度于是多看了他几眼。

　　肖忱百无聊赖地各个软件都刷了一遍，闲闲地放下手机，抬头朝讲台方向一看，感受到谭思度的目光，又转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目光中饱含“看什么看”的冷淡意味。

　　谭思度：“……”

　　hello？招呼都不打？行吧，新同桌。我收回我的夸奖。确实一眼惊艳，但再好看又不是我好看，关我咩事。

　　偏过头看旁边，翟非还在勤劳地补作业，况梁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谭思度叹了一口气，好无聊啊。

　　新班主任叫唐靖，教数学，貌似是从其他校区调来的，微微蓬松的短头发，圆脸，看起来还挺好说话。

　　各项事宜例行交代一下，校纪班规重申一遍，开学考安排要求再说一通，听得教室差不多倒了一片。因为唐靖还不熟悉班级，座位就先是按现在的民主选择坐着。

　　课本早在上学期就发过了，再省去了交作业的流程，下午四点多就放学了。

　　“啊啊！为什么我这么辛苦补了作业老师不收！啊啊啊啊！”肥宅崩溃，拎着他的作业手指发颤，向谭思度控诉。“还有什么比这更惨吗！”

　　况梁冷笑一声，摇摇头继续收拾东西。“有啊，明天还有开学考。”

　　谭思度看他的新同桌拎起空空的书包，一身轻松地转身就走。翟非用眼神示意：“看，传说中的学霸大佬。”

　　“谁啊？”

　　“以前三班的，常年请假，听说成绩很好，好像叫肖什么来着……”

　　“肖忱。”况梁突然接了一句。

　　翟非一脸好奇：“你知道啊？”

　　“小学同学，人还不赖。”也就是不好相处脾气怪而已。

　　“哦。”谭思度意兴阑珊。

　　消沉？什么鬼名字？

　　******

　　七中附近有个师范大学，师大旁边就有一条小吃街，包办了早点到夜宵，尤其饭点真是一方学生养一方人。

　　等爱岗敬业的劳动委员肥宅同志检查值日布置考场完毕，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小吃街人影憧憧。

　　“老板！六笼生煎包！”翟非一进店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你们要什么？”

　　况梁转头：“卧槽你吃得完吗？”

　　“今天多吃点，弥补我明天要消耗的脑子。”翟非一脸严肃悲痛，义正言辞地说。

　　谭思度诚恳地挤对他：“不怕脑满肠肥？”

　　“……”

　　谭思度默默反思，不应该，太不应该了，下次一定忍住。

　　点好餐，他们找了个小桌坐下，翟非拉着两人大谈特谈寒假的快乐生活，最后话题不知怎么又扯到了开学考上。

　　“哥，”翟非沉痛地说。“肝胆相照，荣辱与共。我们文科生应该互帮互助精准扶贫……”

　　眼瞧着翟非满嘴跑火车，什么词都跑了出来，谭思度和况梁差点把饮料喷出来：“政治学挺好啊，级长这次肯定可喜欢你了。”

　　“那是，看我这次一定给她及个格！”

　　吃完饭回到家，已经将近八点了。不出谭思度所料，谭霖还没有到家。

　　谭霖女士是个室内设计师，加班不在家是常事，却总是只许州官放火，对谭思度叨叨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在他们家，谭霖至多称得上是“神龙二号”。而“神龙一号”周冕同志，工作性质满世界跑，为人类文明作出重要贡献，谭思度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几次。

　　第二天的开学考虽然不类期中末大考，但毕竟是考试。谭思度保险起见，还是等闲视之，坐到桌前开始复习背书。

　　心无旁骛，满脑子的生产消费收入分配、专‖制集权资产代议，等谭思度回过神，一看时间，十点四十。

　　谭思度自觉地洗漱完毕，躺床上玩手机去了。

　　有积极分子一早就拉了个班群，从名字来看就寄托了同学的美好心愿。

　　群里聊得很欢，消息一条一条地刷出来。谭思度了无生趣毫无兴趣，干脆设成了消息不提醒。

　　——大仙班（37）

　　不是肥宅：明天早上考什么？！

　　白鱼：不知道╮（╯＿╰）╭裸考吧

　　嘉嘉：-_-||你有身为一个学习委员的自觉吗@白鱼

　　嘉嘉：同问！

　　白鱼：略略略

　　不是肥宅：……有人吗？！

　　……

　　xc：语文政治。

　　不是肥宅：⊙▽⊙……谢谢大佬！

　　******

　　谭思度看到私聊的消息提示，切换到微信界面。

　　肥宅：……

　　肥宅：那个“xc”是肖忱吧？！

　　肥宅：他居然是活的！！还会在班群里说话！我还以为学霸都不玩手机的。

　　谭思度暗暗腹诽，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普度众生：……我没看班群。

　　肥宅：那你比人家还不如。

　　普度众生：不是，人家关我什么事？

　　肥宅：你不是对他挺感兴趣吗？而且他不是你新同桌嘛。

　　普度众生：……不聊了睡了。

　　肥宅：是要在梦里普度众生了吗？拜拜！

　　普度众生：滚啊！

　　肥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普度众生：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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