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声

　　天亮了，这是我今年以来第二十七次失眠。

　　花园里的小雀醒了，“喳喳”的叫着，在花园的花丛中穿行，房间里总听得到“簌簌”的风声，引得人心里一阵郁闷。

　　听着隔壁房间言洲起床的声音，我的心里突生一阵烦躁，将昨晚不小心打碎的杯子碎片紧紧握在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我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了，隐约听见枕边的手机响着铃，房门也被人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

　　好累啊，我想睡觉。

　　——再醒来时，我躺在床上，左手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房间里是一片死寂的白色，床边的落地窗外也只能看到一棵又一棵被大雪击打地弯下了腰的小树。

　　我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左手掌心的绷带，轻声道：“橘生，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言洲应该是一直站在门外，听到我说话就进了病房。

　　言洲坐下后，看了我手上的绷带许久，叹了一口气：“是橘生吗？”

　　我张了张嘴，最后却又无话可说，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最近的情况怎么样？”言洲问我。

　　我盯着左手看了很久，轻声道：“最近她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言洲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些什么，我开口打断了他：“比我多。”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补充了一句：“多很多。”

　　言洲点了点头，将削好皮的苹果塞到了我的手中。

　　他看起来很镇静，之所以说看起来，是因为他将苹果塞到我手里时，整只手都颤抖得有些夸张。

　　“去找苏医生聊一聊吧。”他说。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我的心里却升腾起一股怒气。

　　“不。”

　　我听见我的声音比往常都要更强硬，我也看见了言洲原本拼命隐藏的那一抹恐惧瞬间就暴露了出来。

　　他吸了一口气：“橘生，你冷静一些，我们不去，不去。”

　　“我不去！你们都想让我死！我要杀了你们！”我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都扔到了地上，我听见玻璃杯破裂的声音，也听见我晕过去的前一秒一个女人严肃地说道：“淮南如今的性子和懦弱完全沾不上边，她能够保护自己了。而橘生的性格太过极端，绝对不能再留了。”

　　——我叫淮南，我有一个哥哥，他叫言洲。

　　我的爸爸叫淮海，我妈妈的名字叫言松松。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另一个我，她和我一模一样，寄居在同一个身体里，她叫做橘生。

　　我们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我很胆小，而橘生很勇敢。我总是会被欺负，我被欺负的时候橘生就会代替我，把我藏起来，帮我打倒那些欺负我的小朋友们。

　　我很喜欢橘生，可是爸爸妈妈说她凡事总是用武力解决，而且脾气太过暴躁，不能让她留下来，我很难过。

　　这是我三年级时写的作文，《我的家》。

　　其中的话句句属实，不过老师大概是对于心理精神疾病方面的了解不够多，并不知道有一种叫双重人格的心理疾病，因此老师看到我写的作文后十分生气，认为我把她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把作文拍了下来发给了妈妈，说是我写的作文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上课时根本就没有听她说的，按实际情况来写。

　　妈妈看了我写的作文后，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说：“淮南，无论你是淮南还是橘生，我们都很喜欢你，但是我们要把这件事情当做我们家里面的小秘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好不好？”

　　我听了妈妈说的话，嘟着嘴想了半天，缓缓点了点头。

　　那时的我，是多么希望橘生也和我一样，可以有很多很多个朋友啊。

　　——第二次醒来时，我睡了十七个小时，而这十七个小时间，言洲一直克制着睡意一步不离地守在我的床边。

　　我睁开眼时，言洲吓了一跳，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十几遍，我笑了笑，说：“我橘生。”

　　言洲翻了个白眼，却又叹了口气：“要是橘生真能像你这样，那该多好啊。”

　　我的笑容僵硬了一些，打趣他：“别老叹气，会长皱纹的。”

　　言洲看了我一眼，顺着我的话讲话题转移了：“我又不是女的，长不长皱纹有什么关系？”

　　我又笑了起来：“你不还要去勾引小哥哥吗？”

　　言洲瞪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切西瓜片。

　　言洲是个同性恋，这是我在十四岁那年发现的。

　　他一直都会对男生感兴趣，可他不敢。

　　他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敢表白。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

　　——荒芜的小镇里，一个老奶奶跪在鸦神庙前，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嘴里念念叨叨着：“鸦神，还请您保佑橘生的身体能够早日被找到。淮南她，快撑不住了啊……她不过是一个孩子，没有义务承担他犯下的罪行啊……”

　　半个小时后，一群老人牵着一群孩子拄着拐杖经过，老奶奶站了起来，被岁月刻上疤痕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鸦神庙前的鸦形天然石上的“鸦”字，眼里是一片诡异的温柔。

　　“淮奶奶，您又来看鸦神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淮奶奶背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那个孩子便被另一个老人训斥了。

　　那老人愤怒地说着：“叫什么鸦神？不过是一群乌漆吗黑的衰鸟！这群人都是疯了才会敬奉一群衰鸟！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被这群衰鸟害死的！”

　　那老人说完，朝淮奶奶身后啐了一口，随后便带着身后的老人与孩子们飞也似的走了。

　　那群人走远后，淮奶奶听见了一个耳光声和紧接着响起的一阵压抑的哭声。

　　淮奶奶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那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每一个人，或许内心都存在着一个小小的星球，小小的星球上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每一个斑点都代表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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