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

作者:夜雨独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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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上午六点,音墟从黑夜中苏醒。

      黎长昀睁开惺忪的眼,视线内依旧是“庇护所”顶灯微弱的光照亮的正在睡觉的疲惫人群。他瞅了眼手腕上的接收器,果不其然又有一封邮件发到了他这。这怪事儿已经持续了快一周,几乎是每天的早晨六点都会有一封日记一般的邮件准时发送到他这。乱世人心惶惶,很难不将这种怪事与灾难结合在一起。或许是有人发错了邮件,但他的回信从未被对方提及。

      很奇怪。

      他曾经觉得对方像个傻瓜,天天向一个错误的对象发送“日记”,在错误对象忍受不了回信“不好意思也许您发错了邮件”后这个举动也没有停止。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点开了那封邮件,开始收到第一封以来的日常。

      【见信好:
      我尝试了第三次,花并没有被销毁。母株的生命力使我们感到恐惧。但按照它的特性,种子才应该是为坚固的存在,却被我们使用腐蚀液销毁。
      我的刀砍不断母株的茎,劳斯告诉我上头为母株投入的资金超过了我们的想象。那么我的刀砍不断它也可以解释了。
      他说喜欢我。……暂且不提。
      阿尧去了边境,听说那边的情况十分危急,我们别无选择。我开始思考这几个月以来的辛苦是否值得。可是值得与否,我都无法回头了。】

      黎长昀啧了一声,拍了拍身旁躺着的小孩。他们正在“音墟”为平民提供的庇护所里,末日以来联邦的众多城市中只有音墟与另外几个小城免受摧残,昔日被唾弃的旧城如今成了全国最大的避难地。怎么说,也许是风水轮流转。但用黎长昀的话来讲,就是: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音墟老城的属性注定了它的容量有限,物资有限。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它很难坚持超过一个月。而这还是在“病毒”没有扩散至音墟的前提下才能达成的。会不继续扩散吗?黎长昀很难给出乐观的答案。

      黎长昀不是什么难民,他是音墟主人的长子。目睹了灾变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后,他认为可能人心的“毒”会先一步摧毁整个城市。音墟在灾难发生时还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居民大多是老人小孩,五天前有一个不错的天气——黎长昀记得那天是公休日,25摄氏度,阳光柔和,空气清新。不少孩子在公园里打闹,对于“灾难”音墟的居民们大都只是清晨在实时广播中听了几声,内容大致是“联邦多城市发生集体病毒感染事件,希望民众出门多加小心做好防措施。”

      音墟的人没有太在意,他们甚至以为只是流感病毒一类的东西,无需大惊小怪。可是从那天下午开始不断涌入城市的外市牌照的车辆还是让人们略有不安——不安应验,当晚便有商超被非法入侵的事件,一些外市的民众直接开始了疯一般的劫掠。当地防卫部门并没有很好地应对此次袭击,他们最终只能在狼藉中搜救受伤的人。

      第二天当然引起了本地居民的不满,但是随着不断被放行的车辆,城市内已然有了崩溃趋势。这些行为只增不减,甚至出现了死亡案例。防卫队成员挡不住疯狂的人,更有本市的居民加入了这一次的“抢夺”——他们知道了这场灾难已然来临。传闻中的病毒几乎是沾染即死。在科技发达的当下竟也无法抵御,这无疑是在给群众的恐惧火上浇油。

      黎长昀的父亲黎庆锡在第二天的晚上便开启了“庇护所”,停止了对外市车辆的放行与航班列车的停靠。音墟中应对空袭的地下庇护所大致可以接纳近半数的本市居民,硬塞硬挤,依旧是无法容纳此时音墟的全部民众的。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来这里,有些人只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物资。庇护所虽物资是统一配给十分单调,但有专人看守,一定程度上也保护了其中居民的生命安全。

      但这种安全能维持多久谁也无法保证。

      黎长昀身旁的少年悠悠转醒,他一手揉了揉眼睛,一手又给了黎长昀一拳,直击人腹。

      这少年起床气有点大。

      黎长昀腰上一股剧痛,眼尾一挑抬腿又送给对方一脚。

      可惜被躲过去了。少年打着哈欠睁眼看了看黎长昀腕上的接收器,眼睛中朦胧的睡意瞬间消退。他贴近对方低下头仔细阅读那一串文字,脸色一变。

      “黎落落,你知不知道尊老?”

      那少年忍着内心的恶心抑制了再送自己哥哥一拳头的冲动。

      “求你停止用这个称呼叫我。”说罢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睡了一晚变皱的衣裤。他的大名是黎秋落,然而他这叛逆的哥哥总是左一个黎秋秋右一个黎落落,让人很是烦躁。

      “昨天是第四次吧……”

      这不是疑问句,黎长昀点了点头。

      五天前的灾变像一场席卷全球的风暴,一夜之间植物不是死亡就是濒临死亡,濒死的植株也没撑多久便化为了尘土。动物也是一样,大面积的死亡能带来了其他瘟疫,病毒是最可怕的杀手,对于没有抗体的人类来讲。第一天没有染上病毒的人还在呐喊人类不惧天灾,然可第二天他们也就死了。

      他们唯一留下的就是尸体上盛开的机械花,冰冷的,无情的花。资料显示这些茎叶银白,花瓣也是菱形金属构成的花难以摧毁,至少目前还没有成果毁坏它的案例。让黎长昀感到更加不安的是其花蕊的球形结构,很难不让人联想这个具有条纹结构的球体会不会绽放散发自己的恶意。

      到第五天,公开于众的信息只是“病毒不会导致人类丧尸化,所以不用畏惧尸体。”但这等于没说,黎长昀知道确切信息是染上瘟疫一小时内必死无疑,开满身体的花会汲取所有的养分,那些尸体自然没有再次站起的机会。传染途径并没有消息公布,有人猜测是空气传播,这也是占据主流的说法。但黎长昀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合理的地方——由金属发散不一定不会被检测出来,比起自然产生,这种非正常的东西再怎么看都像是人为产生的。

      恐惧在侵袭人心的同时催生了一些异样的言论,大致是围绕着“崇拜”,崇拜那些金属花,认为它们是神的启示。这无疑像个笑话,但是没有人会否认这种思想的存在,换句话说每一次的灾厄在一些教徒眼中都是启示。大到海啸小到一场没有几级的风。

      黎长昀有些头疼,他翻了翻前几封邮件:

      第一天:
      【见信好:
      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去回想关于无色之花的事情。太繁重了,太多细节,根本说不清道不明。
      我不明白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最后的结局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
      我知晓,我也不知晓。我想见到……】

      第二天:
      【见信好:
      他快要死了,我……无能为力。很想哭,但是不可以。我的刀还在手里,我不能松手。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劳斯说上头有解药,我不信。他是想杀了我吧,因为我是个怪物,可是为什么要骗我说有解药?但凭感觉讲,我觉得母株对他和常人不同。】

      第三天:
      【见信好:
      晒晒太阳也不错,如果没有人死亡。他很危险,怎么办。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以前听说拥有感情的杀手就是死路一条,可我又不是杀手。
      英说侵入上头的网站可以搞到船票,我觉得不太妥当。实在是危险,即使不在本国的船上。不过我希望他们可以去,我就算了。
      我有些累了。】

      第四天:
      【见信好:
      第四次尝试,母株还是坚硬得很。突然迸出的能量攻击了我,他为我挡下了。为什么要这样,让我死了不好吗?
      我倒是不畏惧死亡。
      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成为正常人。
      正常人。现在说来都有些沉重。
      希望他可以好好的。】

      这个“他”会是一个人吗?黎长昀想,他直觉是一个人。无心偷窥他人的心理,但是信都送来了姑且成为末日的消遣估计也不会被人谴责。

      “这像是一个BE故事。”黎秋落道,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黎长昀瞥了一眼他弟,关上了接收器,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物便戴上兜帽通过仍在睡眠的人群带着黎秋落走到庇护所的门口,其中有人被细微的脚步声吵醒,睁眼看看他又睡着了。庇护所的卫生间也是这个方向。

      显然,他们不是走向卫生间,而是庇护所的大门。门口的看守看见他俩的面容便放行通过,他们的目的地是家。准确说,是家里的那台飞行器。

      清晨六点十五,目前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这间庇护所离他们的家不远,大概是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能赶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发出轻微脚步声以外的任何声音——他们的任务是离开音墟寻找别的生机。这算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后的希望也是私心,这里必然覆灭,唯有离开。但也只有他俩可以离开。

      沉默。

      只有沉默。对未来的迷茫,对当下离别的痛。但是他们都不能说出口。

      黎家的兄弟俩,在外人看来似乎性格恰恰相反。

      黎长昀更加外向,性格也算开朗。成绩不错,总体而言是个值得信赖的大学生,但是大学生是否真的值得信赖有待考证。他会一些机械操作,也会一点武术散打,仅仅作为爱好,他自己或许都认为不可靠极了。有人会说他“阳光帅气”,他也欣然接受了这个描述。

      黎秋落呢,他的性格更为内敛。作为一个高中生他似乎算是成熟的,长相是可爱那类的,但是叛逆的少年很讨厌被可爱形容。不过,哪有男生会希望别人说自己可爱?小学生也不会吧。黎秋落第一百零一次痛恨自己可爱的长相。

      这两兄弟对这场灾难早有准备,虽然那个飞行器其实是他们不切实际的中二幻想产物,父亲的迁就造就了那台机器的趋于完美。一台适合长距离飞行且拥有充足燃料的机器显然不会是突然出现的,只能说太巧。

      他们到达了家,顺利进入停放飞行器的仓库。有些阴冷,金属的墙隔将这里与世隔绝。音墟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有植物的存活,依旧有安全的空气。甚至可以听见清脆的鸟叫,黎长昀启动飞行器,等到黎秋落正式落座,他便打开了仓库顶棚,按下了起飞的按钮。

      飞行器发出了轰鸣,其底部的发动机不停转动,汲取了晶石能量的飞行器稳步悬浮,直至升到可以俯视整个音墟的高度。

      他们太高了。黎秋落看着地下的一切,不免有些唏嘘。

      太高了。他看见地下变成由彩色的斑块组成,有些区域冒着灰烟,看起来是受到袭击后引燃了火。他知道地下的生物会发出绝望的哀鸣,他甚至知道有人会发现他们的离开。这好像是一种不公,但是没有人可以改变这种不公。

      飞行器中的音响发出了轻柔的歌,女声轻轻唱着略带哀伤的调子。

      But I must know the end (I’m calling in the rain),
      And I won’t ever stop (I won’t see you again),
      But I must not foget (We never can foget),
      And I won’t ever stop (That childlike silhouette),
      Cry so hard the words were torn apart inside my chest,
      …
      Children wait forever in the dark to be caressed.

      空气中散发着恐惧因子,隐隐的罪恶感像一团黑雾包裹了黎秋落全身。他有些难以面对如此情景,就像是他们在独自逃跑。他缩了缩身子,将目光投向他的哥哥。

      黎长昀看起来情绪稳定,他在认真确认着飞行相关的点点滴滴,额角不免冒出一点汗珠,略有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紧张的心。但黎秋落觉得黎长昀比他好多了,又不免觉得离开的道路充满了荆棘。哥哥会帮他的,他知道。但是谁确定可以帮他到最后?灾难面前,弱小的他脱离了保护,真的会有能力生存吗?

      被保护的他们,会活下去吗?

      ——“神啊,”

      ——“如果你存在,为什么不去救救这一切?”

      有条不紊地准备完一切,设置好飞行路线,确认完毕燃料储存,黎长昀终于闭上眼睛,放松全身靠在了椅背。他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这是紧张的象征,恐惧在无事可做中被无限放大。他的眼前好像浮现了些许红芒,在那片赤红里,有几个少年躺在猩红的血泊中,机械白花在他们身边开得正盛。血色中闪烁着银白的尖锐,寒冷与高热,无一不在刺痛黎长昀的眼睛。他皱起眉,摇头想要将这些画面甩出头去。

      这显然是没有用的。

      洁白的五片菱形的花瓣正在摇曳,它的边缘还镶了一圈发紫的物质,好像与资料中的有些偏差。仔细来看,绽开的花蕊露出一个黑色的空洞,像惨白汇聚的深渊。花茎上沾染了星点猩红,但下意识地会给人一种花才是纯洁念头。

      如果它们没有盛开在同伴的身体上,没有簇拥着几个花季少年,这会更有说服力。

      那是黎长昀第一次见到的纯白的花,无名之花——在他的梦里。一个半年前就出现的梦,近来反复在睡梦中给予黎长昀一个暴击。

      像是一个梦魇。

      为什么?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我们要去哪里?”

      黎长昀不想回答,闭着眼给自己的弟弟指了指操作台的屏幕,暗示他自己去看。

      黎秋落照做了,他的瞳孔在目光触及目标地名称的一瞬间缩小了一下。“安娜区?可那里是重灾区啊?”

      “送死呗。”黎长昀这么回答。

      黎秋落怔怔回身,对上黎长昀已然睁开的双眸。

      “送死?”黎秋落拳头不禁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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