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锦瑟付流年

　　燕京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燕京城虽地处大梁之北，仍显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可以并行四辆马车的宽阔路旁，齐整地种着两排柳树，柳树的尾稍已伸展出些许嫩芽，还有些小巷道里载着柏树，家家户户院子里伸出早春的各种玉兰、合欢、桃花、梨花来，深深浅浅的花色，层层叠叠的绿笼着燕京城，深吸一口都是春天温暖明媚的味道。

　　大梁皇宫在燕京城中心，而未央宫作为皇帝居所又在皇宫中心，可谓是一国之中央。从皇宫，进入内城就是皇帝赐给官员们的住所的，首辅沈石溪的院落就坐落在城南的尚书巷内，而出了内城向南沿着顺城路拐进朱雀路就是大梁唯一异姓王镇南王的府邸，而镇南王也是唯一一个选择将府邸建在内城之外的官员。

　　二月初十这天，镇南王世子萧慕言大婚，迎娶燕京第一大才女，首辅沈石溪之女，沈靖澜。燕京有句脍炙人口的顺口溜：“沈府珏字值千金，镇南王府女儿红。”沈靖澜字之珏，此句意为沈靖澜的字价值千金，镇南王府的女儿美。沈靖澜的外祖父是柳体字大家，沈靖澜自小便习字练帖，14岁那年就让宫中第一书法家坦言，吾不及矣，虽有夸张的嫌疑，在大梁一众闺阁少女中，仍是拔尖的才女。沈靖澜不像燕京女子带着北地的自在洒脱，是标准的南方水乡女生，常年在家中读书习字弹琴画画，是燕京少有的多才多艺的女子。

　　至于镇南王府女儿红，自然不是为了单纯赞美镇南王府长乐郡主的，长乐郡主萧锦瑟与镇南王世子萧慕言乃双生子，长得极为相似，萧慕言俊朗，而萧锦瑟张扬跋扈又妖娆动人，号称燕京城第一美女，喜穿红衣，凡是无意中窥得她一丝容颜的男子都魂不守舍，而女子都都心悦诚服毫无妒忌地叹她的确美的惊心动魄，对相距太远的差别，女性反而更容易接受而自行杜绝了嫉妒的情绪。

　　若说萧锦瑟全是美名，也的确是高估了她，凡是京中能惹的麻烦，她都惹了个遍。饶是大梁民风彪悍，女子大多独立而自主，不兴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小女人，萧锦瑟惹是生非的能力还是远远超过了全燕京城，甚至全国的男子和女子。打从十三、四岁萧锦瑟能骑马出门开始，就整日骑着她那匹通体乌黑，只有四个蹄子如雪般白名为踏雪的汗血宝马在燕京城瞎晃，无论是春初踏青、赏花，七夕赏灯，秋季上山赏红叶，十五的花灯，大大小小的节日萧锦瑟从来不放过。燕京府尹张昭唐对萧锦瑟简直深恶痛绝，年年政绩工程总因为萧锦瑟大打折扣。

　　三四年前的元宵节花灯会，相传五皇子和八皇子甚至几位公主都有兴趣来看看，偏偏在花灯挂上去前，全被人换了个遍，灯还是很美，只是灯上的各种谜语变成了不伦不类，俗不可耐的打油诗，露骨又低俗。气的张昭唐摔掉所有灯。后来还是镇南王王妃派人送来了镇南王府备下的各类花灯，张昭唐才逃过一劫。

　　两年前秋季，千阁寺的红叶开边太白山，京中的太太小姐都上山去赏红叶，几个街痞流氓在后山上调戏两个姑娘，结果被被镇南王妃押着来赏花的萧锦瑟撞见，身边常年跟着的几个侍卫还没出手，就叫萧锦瑟骑着踏雪撞飞了，结果萧锦瑟觉得好玩，把人拖在马尾上，在山上跑了两圈，差点出了人命，被救的姑娘吓得晕了过去，郡主救人的好事也变成了草菅人命，残忍不仁的传闻。

　　再后来张昭唐也不再和萧锦瑟置气，甚至变得镇南王妃颇有默契，看到萧锦瑟胡闹，不伤人命，不害人也就不理会，等到捅出篓子，就乖乖往镇南王府的门房递一张拜帖，镇南王府的人总会出来收拾残局。至于镇南王和王妃到底是否管教郡主，就不是燕京府尹能该管的事了。所幸萧锦瑟虽爱胡闹，但也懂得进退，毕竟燕京是天子脚下，长乐郡主又总在惹大祸之前停，皇帝和皇后对其颇为偏爱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来才没出过大的岔子。只是一匹黑马，一袭红衣，在城里穿行而过时，路旁的百姓都下意识去望着那个看不清脸的身影，凉凉的打个寒颤，这今天又有都是谁要倒霉了。但是一旦看清了那张脸，他们心里又会默默地想，或许被闹一下也挺好的，待身影消失，那股寒意又重新出现，他们总会为之前的冒起的荒谬念头吓到。

　　镇南王萧凉常年戍边，而萧府则向来人丁不兴，除世子萧慕言和长乐郡主萧锦瑟外，仅有庶出的二公子萧慕清，刚满11岁。萧锦瑟作为镇南王唯一的女儿，可能也是她如此骄纵的原因之一。镇南王民望极高，萧慕言因其俊秀不凡，也极其受人关注，沈靖澜又是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不愧为近十年来燕京城第一大喜事。热闹奢华程度甚至不亚于皇室结姻。朱雀大街上十里红妆，千抬嫁妆，火红的喜色映照着，连早春都寒气都驱散了不少。围观的人从朱雀大街一路排到文景街上，街边甚至还围了些卖货郎和担着各种小吃的贩夫走卒，走街巷给那些一大早就跑来凑热闹的老百姓卖些小零嘴。甚至在街口开了个赌档，赌这么大喜的日子萧锦瑟会不会来闹事。

　　迎亲队伍领头的高头大马上，世子萧慕言被红色映衬着丰神俊朗，不笑的时候宛若冰雪，冷峻异常，待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刹那间冰雪消融，夺尽世间光华，均不及他那嘴角一笑。世人都道镇南王世子郡主均为天人之姿，世子常着玄衣，金丝绕边，即便常策马于燕京城，也不是人人都有幸见过。倒是侥幸见过一两面的升斗小民，常觉其清隽贵气难以企及。不料今日这一身大红喜服穿着，眼角眉梢多出一份别样妖媚清俊，带着令人心惊的光华。却是谁都不曾见得奇景。

　　迎亲队伍终于停在了玄武大街上，萧慕言轻轻一跃，稳稳地停在沈府门口。沈石溪虽为首辅却以清廉著称，家里人口简单，沈石溪及其夫人，还有一个刚刚科考过的儿子沈朗，以及女儿沈靖澜。沈府是一间早年皇帝赏下来的宅院，和镇南王府耗时三年的亭台楼阁一比，则显得逼仄了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沈府，惊动燕京府尹派了府军来维持秩序。甚至连皇帝都开玩笑要派御林军来帮忙开道了。御林军的统领是九皇子慕容文泰，也真的一大早派了一队人马在镇南王府附近巡逻，谨防有人趁乱滋事。

　　与外面热火朝天的喜气洋洋不同，沈靖澜的闺房虽也被装扮的极为华丽喜气，但是气氛却一片肃然。有燕京第一媒婆之称的霍大娘急的在门口团团转，“快到吉时了，小姐可不能耽搁了。”

　　层层叠叠的纱垂帷幕后，沈靖澜身着大红喜服，大丫鬟映雪举着铜镜，喜娘举着牛角梳一遍遍地梳着沈靖澜乌黑的长发，口中说着吉祥话，沈靖澜垂眸静坐，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面上丝毫不露，无悲无喜。

　　沈靖澜的母亲沈夫人从门外进来，带来春天的气息，沈靖澜回头冲着沈夫人示意，叫了声“母亲。”

　　沈夫人年纪不过三十五六，眉目艳丽程度甚至在沈靖澜之上，只是周身贵气全收于眉眼的温和，一旦皱起眉头来却自带威严，只见她微微一笑，手握住沈靖澜的一只手，拍了拍她示意沈靖澜坐好，“差不多到吉时了，靖澜。要和世子，王爷王妃，好好相处。但是谁要欺负你，永远记得这里，是你家。”

　　沈靖澜美目一敛，转过身对着沈夫人，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在沈夫人身上贴了贴，叫了一声：“母亲！沈夫人嘴角挑起一丝笑容，柔声道：“看你平常那个沉静的样子，我都快忘了你也是个孩子了。”说罢捻了桌上的手帕，轻轻地替她擦了泪，“傻孩子，别哭。”说话间，身后的侍女给沈靖澜戴上凤冠，沈夫人接过喜帕，定定地望了望沈靖澜，轻声道：“靖澜可真漂亮。”

　　沈靖澜闻言，抬起头又去看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的姑娘长发及地，凤冠霞帔，明眸皓齿，嘴角含笑，即便一身红衣也压不住身上那股清雅绝伦的气质。

　　这时外面的热闹声越发近了，听到霍大娘尖锐的声音响起：“新郎官到了。”

　　沈夫人忙给沈靖澜盖上喜帕。整间房子立刻变得慌乱而热闹，沈靖澜分不清是谁把自己带到了何方，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只手递到自己面前，白皙修长，而筋骨分明，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娘子小心。”

　　饶是沉静内敛如她也不能说在这场属于自己的热闹非凡的婚礼上心静如水。只是那些热闹，那些奢华明媚的场面对她这个处于事件中心的人来说，反而像是一场迷，不得以窥到全貌。以至于沈靖澜只记得那只手和那声娘子，反倒做了什么，又到了哪里统统没有感觉，她的心沉的很厉害，又跳的很快，既期待看到这只手的主人，又恐惧即将到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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