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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叫苏润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冰冷的泛着银光的地板上被铺上了柔软的地毯。走在前方引路的人肩宽腰窄,脊背笔挺。下午的阳光穿过玻璃与纱帘打在那条长长的走廊和那个拥有笔直身姿的人身上。她摸着颈上温暖的玉石,之前的那份哀伤在这样静谧的午后转化成一丝丝平和,也许不全然,但至少能心平气和去见那个人。
那个人叫苏润。
没有了荧屏上那些或雅或冷或温和的面具,那个男人也只是一个长得漂亮气质佳的普通人罢了。
当她走过那条长廊,进到那间大到超出常规的屋子时。看到那个男人微阖着双眼,在明媚的阳光中静静的浅眠。老旧得猜不出时间的摇椅被打磨得如此光华内敛,那个男人就在轻微的嘎吱声中睁开一双清亮的眼。那一刻,她轻轻的对着玉佩说,妈妈,我终于见到你的阳光了。
为她引路的男人沉默的退出房间,那扇深沉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合上。她迎上摇椅上的人的眼睛,手中紧紧抓住那枚玉石。
安贝,你不可以退缩。
沉吟许久,沉默终于被打破。她回想着母亲冷淡中温和面容,学着母亲说话的神情,说:我是温安贝,温明亦与莫滟的女儿。
那个仍旧风华过人的中年男人笑了,一双过于清冽的眼睛里溢出丝丝缕缕的笑意,在阳光的映衬下,夺人眼球。他看着她稚嫩却有几分熟悉的脸庞,像极了那个十六岁的皱着眉头教训他的少女。似乎几十年的时光就那么扑簌簌的往回流转,那个倔强的女子又站在他面前,喜笑怒嗔,纵有悲伤,却是那般鲜活。
回过神,故人不在,熟悉的痛蜿蜒上心尖。他抬手遮住眼前的光,轻轻的说,
你想听一个关于错过的故事吗?
小姑娘,你想知道你颈上那块玉石承载了怎样的时光吗?
你想知道那段时光里的往事旧人吗?
你想知道为何你今天会来寻我吗?
那便坐下来,听我为你讲一个漫长的充满悲伤的故事吧。
【苏润】
苏润,你觉得明天是什么?
明天?呵……不过是又一次的重复罢了。重复苏醒,重复步骤,重复苦难……
苏润,有人来看你了。
不见。
一个人的一生有多长?
不知道。
苏润,你真的是一个混蛋,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在很多人眼里,少年苏润就是一个古怪乖戾的混蛋,笑面狐狸。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过早尝尽人间冷暖的孩子,你不能期望他有一颗勇敢而温暖的心。
他跟着街头上那些头发张扬,故作凶狠的男孩们跑完了这个小镇上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在昏暗的小巷里看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孩子瑟瑟发抖。在迷离的灯光里,看着那些或成熟或青涩的身体妖娆扭动。在散发着水臭的霉味中,看着天花板与墙缝间的水渍发神。
这真是一种发烂发臭让人倒尽胃口的人生。
少女莫滟是第一个在昏暗的巷里仰着头狠狠瞪视着他们的人。她的眼睛没有多么清亮,但隔着镜片,那双眼神清冷冷的。
对上他的脸,她有一丝愣怔。然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的唇动了动,坚定轻声的说:“垃圾。”
几个男孩听见这话,生气的冷笑。垃圾?呵……那倒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垃圾是什么样。
带头的男孩,已经在这种生活里沉浮了几年。他已经对内心的堕落臣服,他冷笑着往那张倔强的脸上招呼巴掌。
她真倔,脸两下就被打红了,却一声不吭。让一群想看她哭的人,无奈又无聊。
都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平时也就吓吓好学生,打打群架,起起哄,出入一些声色场所,学着抽烟喝酒。
真论起什么犯罪的事,谁也没有那个胆去做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
她被狠狠扇了几个巴掌,嬉笑了一阵。觉得没劲,也就稀稀拉拉的散了。
走出巷子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肿着脸的女孩,静静的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眼镜。拍拍身上的灰尘,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出了巷子。
最初的印像,一个嘴硬眼倔的姑娘。有一点印象,不深,几天后就在一场又一场游戏中淡忘。
他的生活更加混乱,更加贴近一个混混。很多时候,他在那间冰冷发臭的屋子里醒来,总觉得夜色里有一个冷冷的声音,轻声说:垃圾。
垃圾。
他对这个词的感觉真是复杂啊。
一年后,他们再见了。
这次,情况却不再是他主动她被动。他一直记得那晚的感觉,逃亡。害怕被人逮着毒打,他在夜色里如丧家犬一般狼狈逃窜。身上的伤口那么疼,早前流出的血凝结在伤口处,紧绷绷的,他一用力,新鲜的血液又汩汩往外冒。
他在那片竹林里,伏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你不会明白,同人不同命的那种感受。十七八岁的时候,你最大的烦恼是什么?高考,初恋的酸甜苦涩……可他呢?连碰触这些烦恼的资格都没有。
你躺在床上鼾睡的时候,知不知道有个与你一般大的少年在狼狈逃窜呢?
轰隆隆的雷声,夹杂着狂躁的雨,打在竹叶上噼里啪啦的震动着一个可怜人的心。
他昏过去的时候想,能死去就好了。
红尘梦醒那一刻,他对上一双清冷的眼。阔别一年后的再见,他立刻就听见脑海里的声音:是她。
她蹲在他旁边,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她也认出了他,挑着眉,幸灾乐祸道:“还活着啊。”嘴里说着想他死,手上却小心翼翼的察看他的伤口。
都是外伤,被夏夜的雨浸泡了一晚上。已经开始发炎,她皱着眉,冷言冷语的讥讽。他却莫名觉得温暖,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借着她的力想站起来,挪进那间堆放稻草木柴的房间。她扶着他在蓬松的稻草堆上坐下,匆匆的往门外走。
他一个人躺在草垛上,看着窗外渐渐浓烈的阳光。身上的伤口很疼,他在这种疼痛中逐渐麻木。
好像过了很久,听见门嘎吱的响声。
她又出现在他面前,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她脸色臭臭的将袋子丢在他面前,说:里面有我爸的衣服,你换下吧。我去村里诊所买了外伤的药和纱布,你能自己包不?
他看着那个袋子出神,心里有个人在开怀大笑。
见他半晌不出声也没动作,她似是恼了,就想一脚踹来,临时想起他受了伤,又将脚讪讪的收了回去。换成恶狠狠的口气:快换。
门嘎吱一声的又关上。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凌晨五六点出现在竹林里,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一身伤痕的躺在竹林里。
他闷声换好药,她带他回家。
他打量着简单的家具问她:你家人呢?
她随手指指沙发,示意他坐那里。然后转身进了饭厅,声音淡淡的传来:我爸妈在外地,我弟弟应该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我爷爷也得过会儿。
他明了,也不再多问。
开始静静的吃她从冰箱里找出来的食物,还好是夏天,泛着冷意的食物在胃里并不会太难受,反而有一种解暑的快意。
她坐在另一边的沙发里,专心的翻着台,看电视里吵吵闹闹的人来人往。
吃完饭,她洗好碗。
盯着他看了半晌,拽下臂上的袖笼丢在洗衣机上。走进一间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钱包,对他抬抬下颌,冷声道:走吧。
他不解,问她:去哪?
医院。
坐在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的公交车上,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摇碎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疼。她拉着扶手站在他旁边,他几次想站起来让她坐,都被她按着坐下。
次数多了,她不耐烦了,就低声骂他:你烦不烦?让你坐就坐。
一路摇到城里的一家医院。
这是苏润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进医院。他看着那栋在这座小城算得上高耸的大楼,阳光强烈的穿过楼外透明的玻璃刺进他的眼,他强撑着不肯闭眼,便有一丝酸酸的眼泪从眼眶中溢出。
莫滟回头看他,一怔。镜片后的眼里染上疑惑和淡淡的柔软。
声音也不再那么冷涩,低声中有一种柔软:走吧。
他坐在凉凉的椅上,等着她为他挂好号。去看医生时,医生似是对他这样的半大孩子一身伤的行为也不解,时不时问他,怎么受的伤。
她在一边冷冷的说:打架。
医生铁着脸叹:你们这些孩子,就不拿身体当回事。你看看你这一身伤,多数是软组织损伤。你不疼哇,小小年纪不学好啦……啪啦啪啦好大一串。苏润却觉得心里是暖的,没有一丝不耐。
他的脾气其实算不得好的,相反,还是蛮易怒的。少年的敏感,生活的苛待没有给他温暖的心。
可是这两天,他却连续在莫滟身上和这个臭着脸的医生身上感到温暖。
他突然很想笑,开怀大笑。
走出医院的那刻,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看着大厅里急急走来走去的人。对着身边的姑娘,说出了第一声感谢,轻轻的真挚的,谢谢。
她仰着头看他,挑着眉,傲娇得不得了。
不客气。
她拿着医生开的药方带他去了一家康复药房,替他买好那些内服外敷的药。将一包鼓鼓囊囊的药塞给他,问: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站在那儿,沉默不语。脑袋里是那间墙壁爬满水渍的房子,他的家。
她见他不出声,便急了,催促道:在哪啊?快说啊。我还得赶着回去呢。
他终于出声,声音嗡嗡的,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不想把她带回那间发霉的屋子,潜意识里,那是他最后一丝自尊。
她不说话了,抿着唇看着他。半晌哼笑一声,道:爱说不说,我还不乐意呢。
但脚却是一步未挪。
两人僵持半刻。
她突然出声:你现在是不是不能回家?那些垃圾还在找你?
没人知道他住哪,可他却怔立着点点头。
她看看腕上的手表,嘀咕道:应该还来得及。
她又扭头看他,咬着唇,慢慢说:我不能带你回家,会被我爷爷发现的。你愿意待在那间柴屋吗?那是以前邻居家的,他们早就搬走了。所以也没人去那里,你要是不能回家可以去那儿。我可以给你送饭。
他点点头,说没事。
于是两人又坐上那慢悠悠的公交车一路摇回去。
晚上一个人躺在只铺了一张凉席的草垛上,为了怕起火,也不敢点蚊香。花露水的香味也由浓转淡,耳边是嗡嗡的蚊虫声,他的四肢上已经被咬出许多红疙瘩,很痒。
他却扬着笑,在一片蝉鸣蛙声里沉沉睡去。
梦里繁星闪烁,夏夜的熏风暖暖的拂过面颊,他坐在田野边,有个淡淡的身影在繁星下浅浅哼唱。
就想溺水的人会紧紧抓住救命的浮木一般,寒冷的心也会向温暖的地方靠近,这是本能,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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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讲个故事而已,别认真,别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