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偏爱小草木

　　雾气像被揉碎的棉絮，缠在苍劲的古树枝桠间，把整座青山晕染成一幅朦胧的水墨画。清晨的露水滴落在翠绿的草叶上，滚出一串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以沫背着比她整个人还宽半分的药篓，小步小步地挪在铺满落叶的山路上。她身形纤细，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的鼻尖小巧挺翘，嘴唇抿成淡淡的粉色，说话时会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结巴：“树、树爷爷，您、您腰还疼吗？”

　　她面前的老樟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此刻正发出低沉的 “哼哼” 声，像是个年迈的老人在抱怨：“哎哟喂，小丫头片子，这天儿要变咯，湿气重得很，我这老骨头架快散了哟。”

　　以沫停下脚步，放下沉重的药篓，踮起脚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粗糙的树干。她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落在树皮上时，老樟树瞬间发出舒服的喟叹：“舒服舒服，还是你这小丫头贴心。不像旁边那株臭灵芝，整天就知道炫耀自己值钱。”

　　不远处的石缝里，一株顶着紫红色伞盖的灵芝猛地晃了晃，尖着嗓子反驳：“我本来就值钱！两百年的紫灵芝！城里的大修士抢着要！小丫头你可别踩我，踩坏了赔不起！”

　　以沫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绕开石缝，声音软软的：“不、不会踩你的，你、你别生气。”
　　她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能和同伴嬉笑打闹，能听懂父母的叮嘱、邻里的寒暄，她却只能对着沉默的草木说话。那些在旁人眼里毫无生气的植物，在她耳中全是鲜活的声音 —— 小草会抱怨被踩踏，野花会炫耀自己的颜色，就连地里的庄稼，也会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方向的阳光更暖和。

　　可她听不懂人的话。

　　镇上的人骂她 “妖女”“傻子”，她看着那些人皱起的眉头和唾沫横飞的样子，只会疑惑地歪头，以为他们是牙疼或者喉咙不舒服。有人想拉她的手亲近她，她会吓得往后缩，以为对方是要抢她药篓里的草药。久而久之，她就成了镇上人人避之不及的怪胎，只能躲进深山里，和草木为伴。

　　“前面、前面有株白、白茯苓。” 以沫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微弱的呼唤，眼睛亮了亮。她需要采足够的草药，换一点粮食带回家。家里的奶奶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全靠她采药维持生计。

　　她拨开齐腰深的杂草，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白茯苓长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方，叶片翠绿，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就在她蹲下身，准备用小锄头挖掘时，周围的草木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不好啦！那些坏人又来了！”“就是上次抢小丫头草药的恶霸！”“快跑啊小丫头，他们人多势众！”

　　以沫的动作一顿，心里泛起一丝恐慌。她抬起头，就看到五个穿着短打、满脸横肉的男人从山林深处走了出来，为首的是镇上有名的恶霸王虎。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棍，眼神凶狠地盯着以沫，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咱们镇上的怪胎吗？又来山里采野草呢？” 王虎的声音粗哑难听，像砂纸在摩擦木头。

　　旁边的一个小弟附和道：“虎哥，这丫头手里的可是白茯苓，听说能卖不少钱呢！还有她药篓里的那些，咱们正好拿去换酒喝！”

　　以沫紧紧抱住药篓，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的，要、要给奶奶治病的。”
　　“治病？” 王虎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踹翻了她的药篓。草药滚落一地，被几个小弟用脚肆意践踏。“一个傻子的奶奶，还配治病？今天这草药我们收了，识相的就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以沫看着散落满地、被踩得稀烂的草药，眼睛瞬间红了。那些都是她忙了一早上才采到的，是奶奶的救命钱。她鼓起勇气，伸出小手想去捡，却被一个小弟狠狠推了一把，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还敢捡？给脸不要脸！” 那小弟恶狠狠地说，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踹。

　　“不许、不许欺负她！” 周围的藤蔓突然疯长起来，缠住了那小弟的脚踝。是旁边的爬山虎在帮忙，它们的声音带着焦急：“小丫头快跑，我们拦不住他们多久！”

　　以沫咬着唇，爬起来想往深山里跑，可王虎等人已经围了上来，把她逼到了悬崖边。悬崖下面是云雾缭绕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跑啊？怎么不跑了？” 王虎狞笑着逼近，“我看你这丫头怪里怪气的，整天对着草木说话，肯定是个妖女。今天我们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祸害！”

　　另一个小弟附和道：“虎哥说得对！把她推下去，省得她在镇上妖言惑众！”

　　以沫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听不懂他们说的 “妖女”“祸害” 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些人要伤害她。她想让草木再帮忙，可周围的植物都被王虎等人的煞气震慑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根本不敢再贸然行动。

　　“你、你们别过来。” 以沫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崖壁，“草、草木说，你们是坏人。”

　　“还在胡言乱语！” 王虎被彻底激怒了，扬起手里的木棍就朝着以沫的头顶砸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以沫胸前挂着的一枚古朴玉佩突然被她摔倒时蹭破的手指染到了血。那玉佩原本黯淡无光，此刻接触到血液后，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血液蔓延到她的全身。

　　与此同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呼啸，乌云翻滚，一股恐怖的威压从远处席卷而来，让王虎等人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嚣张气焰被惊恐取代。

　　“那、那是什么？” 一个小弟指着天空，声音颤抖。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踏着狂风而来，衣袂翻飞，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煞气，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落在了悬崖边，没有看王虎等人一眼，径直走向缩在角落的以沫。

　　这就是俞凌。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流淌出细碎的光泽。他的轮廓深邃冷峻，眉峰锋利如刀，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黑暗。他周身散发的煞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王虎等人吓得双腿发软，“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以沫也被他身上的气势吓到了，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里，只敢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偷偷打量他。她听到俞凌身上佩戴的佩剑发出微弱的抱怨：“主人，你跑这么快，伤口又疼了吧？真是的，为了找个人，命都不要了。”

　　俞凌没有理会剑灵的吐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以沫胸前那枚散发着红光的玉佩，眼神复杂难辨，有狂喜，有激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一步步走近，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压抑了千年的颤抖：“…… 终、终于找到你了。”

　　王虎等人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趁着俞凌注意力都在以沫身上，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可俞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周身的煞气瞬间暴涨，那些人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无形的力量掀飞，重重地摔在岩石上，昏死过去。

　　悬崖边只剩下以沫和俞凌两人。

　　风还在呼啸，云雾缭绕，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俞凌看着缩在角落、像只受惊小兔子的以沫，伸出手想触碰她，可指尖快要碰到她脸颊时，又猛地顿住了。他怕自己身上的煞气吓到她，怕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只是一场幻影。

　　以沫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她听不懂他说的 “找到你了” 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的玉佩看。但她能感觉到，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可怕，却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她耳边的草木此刻都吓得不敢出声，只有那枚玉佩还在散发着温暖的红光，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回应俞凌的目光。

　　俞凌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厉害，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狂喜。他找了她一千年，从蛮荒到盛世，从地狱到人间，无数次濒临死亡，无数次陷入绝望，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她。

　　那个在他灵魂深处刻了千年的人，那个他甘愿付出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俞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他再次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的头顶，轻声说：“别、别怕。”

　　他其实不擅长安慰人，活了千年，他习惯了用武力解决一切，习惯了冷漠和疏离。可面对以沫，他所有的棱角都变得柔软起来，连说话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模仿着记忆中她喜欢的温柔语气。

　　以沫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又看了看他脸上难得柔和的线条，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温暖的力量在两人之间流淌。俞凌身上的煞气瞬间平复了不少，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而以沫则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不再那么害怕。

　　她不知道，这是跨越了千年的羁绊，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牵引。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可怕的男人，指尖很温暖，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很安心。

　　云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以沫的药篓还倒在地上，草药散落一地，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看着俞凌，脸上露出了一个懵懂的笑容，像山间初开的野花，纯净而美好。

　　俞凌的心瞬间被这笑容填满，所有的等待和痛苦都有了意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目标 —— 守护好眼前这个女孩，再也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远处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王虎的同伙搬救兵来了，整个山林都被惊动。俞凌皱了皱眉，周身的煞气再次凝聚。他看了一眼以沫，又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人群，当机立断地弯腰，将以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以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草木的气息，很好闻。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的恐慌彻底消失了。

　　俞凌感受到怀中人儿的依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他抱着她，转身朝着深山深处飞去，身后的呼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被风吹散在山林里。

　　他要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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