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风止处
十六岁那年,我天真地以为只要登上玉龙雪山,就能离他近一点。如今我站在山顶,凛冽的山风灌满大衣,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苍白的旗帜。我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峰,忽然发现记忆里那个少年的面容已经模糊在经年累月的风霜里。我终于站在了4680米的石碑前,指尖抚过被岁月侵蚀的岩石,那些风化的纹路像极了时光在心上刻下的伤痕。
下山时在便利店随手买的酸奶上印着一行诗:「丽江的风,带着雪山的清冷和古城的温柔。轻轻在脸颊边诉说着悠远的浪漫。」塑料勺停在半空,我看着这行字突然眼眶发热。鬼使神差地买了最近一班去丽江的车票,三十个小时的硬座,沿途的风景从城市的高楼渐次退化成绵延的山峦。我想,雪山还一如从前吗?
傍晚时分,我又踏上了这熟悉的土地。古城的青石板路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如玉,每一块都倒映着天边晚霞的余晖。「遇见丽江」的牌坊在暮色中亮起暖黄的光,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静默地迎接每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客栈天井里的那株红色山茶开得正盛。老板娘说,这株山茶比客栈年纪还大,当年改建老宅时,工匠们都建议砍掉这棵树,唯独老主人执意留下。「它会带来好运的。」老人用纳西话这样说过。我站在树下仰头,看见天际漫起薄绡似的烟紫,最后一线残阳正攀着花瓣的弧度游移,将暗红浸染成醉醺醺的绛色。有花瓣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铺成一场小小的花雨。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漫无目的地走着,临溪的酒吧街飘来玫瑰酿的甜腥。木质招牌下站着抱吉他的歌手,穿麻布衫的男人闭眼哼着「就在这一瞬间...」,月光漏过他毡帽的破洞,在褪色的琴箱上聚成一小片湖泊,随着旋律轻轻荡漾。这里向来是古城最热闹的地方,喧嚣的人声与吉他弦音在夜色里发酵成另一种寂寞。
在酒色烟火深处,一家酒馆显得格外安静。暖黄色的灯光从木窗里流淌出来,像冬日里温暖的怀抱。略显陈旧的门口坐着一只阿拉斯加犬,脖子上挂的木牌上写着:「我叫阿牧,进店送我爸做的鲜花饼哦。」
我抬眼看向招牌——「风止处」。木质匾额上刻着精致的鸢尾花纹样,下方有一行小字:「让故事停在这里,刚好」。
阿牧注意到我的停留,摇着尾巴走过来,用湿润的鼻尖轻触我的掌心。我俯身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推开那扇低矮的斑驳木门。门槛上刻着「低头进,抬头醉」,门帘用旧吉他弦串着铜铃,客人进出时发出清越的响声,像山涧溪水叩击卵石。
「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刚踏进店内,这句歌词就撞进耳膜。抬眼的瞬间,与一双深情的眼眸相对。他的声音像砂纸包裹的蜂蜜,低沉微哑,每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颗粒感。
那是一位染着金黄色头发的老板,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的发梢跳跃,像是捕捉到了破碎的阳光。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臂弯,露出一丛扎眼的蓝色鸢尾花纹身,与招牌上的纹样如出一辙。他坐在高脚凳上,只坐三分之一,左腿支地,右腿曲起踩在凳栏上,整个人透着慵懒的侵略性。
我挑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木桌上刻着一句未完的诗:「你的爱情会在何时终结,______」。留白处插着一支削好的铅笔,笔尖还沾着前人的思绪。
歌声终止,掌声如雨点般响起。他转身打开老式黑胶机,唱针落下,《La Vie en Rose》的旋律如水银泻地。
「阿牧挑选客人的眼光很不错啊。」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阿牧在我脚边开心地摇着尾巴,蓬松的毛发扫过我的脚踝。
他把装着鲜花饼的骨瓷碟放在我面前,同时放下的还有一杯粉红色的玫瑰花酿。细碎的红玫瑰花瓣在酒液中沉浮,甜腻的香气里藏着若有若无的涩。
「陌生人的酒可不能喝。」我轻笑着说。抬头时,正好看见他左边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像一颗凝固的星辰。很巧,我右边也有一颗。
「我叫陈远。诗和远方的远。脚边这只胖狗的爹。」他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眼底浮着细碎的光,像含着一场未落的春雨。衬衫领口微敞,腕间的鸢尾花纹身若隐若现,分明是情场里游刃有余的猎手,却偏要做个醉眼迷离的过客。
我拿起鲜花饼轻咬一口,酥皮在齿间碎裂,淡淡的威士忌味道在口腔里漾开,像某个深夜突然涌上心头的往事。
「里面加了威士忌啊,先生。」我笑了笑说道。
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Bingo~」陈远忽然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去年冬天有个醉鬼把半瓶麦卡伦倒进玫瑰馅料里...我觉得这味道很不错。」
他的靠近让烟草味与雪松香交织着将我包裹。阿牧从我们中间蹭过,毛茸茸的身躯隔开了过分暧昧的距离。远处传来十二点的钟声,每一声都敲在心跳的间隙。玫瑰酿的香气在鼻尖缠绵,轻抿一口,舌尖便漾开层层叠叠的花韵——清甜里藏着几分醉人的锋利,像他笑着望人时的眼神。
「谢谢你的玫瑰花酿。或许我该走了。」
「我亲手酿的,当然。」他垂眸看着酒杯,「玉龙雪山下的玫瑰花香的迷人。」声音里突然染上怀念的色彩,像是陷入了某段不愿醒来的回忆。
「16号我要去玉龙雪山。我会去看看你说的玫瑰。」我莞尔。
「哐当——」
陈远手中的玻璃杯突然在吧台磕出脆响。转身时衣袖带翻了一碟海盐,雪粒般的晶体撒在地上,像突然降临的微型雪崩。他掐灭烟蒂的动作狠厉,像在拧断某个不愿提及的回忆。
「巧了。」他抓起冰桶里融化的冰块按在左眼睑的泪痣上,冰水顺着脸颊滑落,「六年前一月十六号...」冰块滴水声里混进一声笑,比冬夜的风还要凉薄,「我被甩了。」
当他抬眼看我时,眼眸里的情绪复杂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有自嘲,有痛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陈远的手忽然掠向我发间,指尖拈下一片不知何时落在发间的红山茶花瓣。残红在他指腹停顿一瞬,被穿堂而过的风卷走时,像句没说出口的话,消散在夜色里。
「让阿牧送你回客栈吧。它的小女友在你们那里,那只叫妞妞的阿拉斯加。」他抽身离开,走向吧台时挥了挥手,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我在杯子下压了一张五十元纸币,拿起桌上那支铅笔,在泛黄的便利贴上续写未完成的诗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是心跳的余韵。
「你的爱情会在何时终结,在它最像永远的那一刻。」
走到店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陈远正拿着那张纸条出神,暖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那丛蓝色鸢尾在灯下泛起微妙的光泽,仿佛随时会绽放。
门外,古城的月色正好。
插入书签
“这是一个关于‘放下’与‘走向’的故事。欢迎来到丽江,见证温尔和陈远,如何在一片风花雪月中,完成对彼此最安静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