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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撞人
舒啸背上双肩包从出租车下来,接过司机推过来的行李箱,小心避免了肢体接触,礼貌道谢。
司机急忙钻进车子里,抹了把汗,“兄弟你赶紧让人来接,最近天气怪得很,一会再把你晒晕。”
舒啸掏出手机,点头说好。
绿色出租车扑入扭曲的热气中,像投入沸水中的葱花,渐渐消失。
七月初的下午五点半,群山环绕,山顶团云亮如烤鸭炉壁的金属反光。
马路上没有一个人,舒啸是被忘记在炉里唯一的活物。
不到两分钟,汗水就淌湿了他的双鬓,为戏留的半丸子头蔫哒哒半散。
他还穿着休闲长裤,亚麻长袖衬衫。
衬衫扣子只解开一粒,布料在背包带的拉扯中箍住起伏的胸肌。
拨出经纪人的号码,舒啸摘下口罩透口气,猝不及防被热气冲到口鼻燎到,赶忙闭气呼上口罩。
不知道秋姐和剧组怎么对接的,先是接机派车出问题,现在他自己打车过来也没见剧组的人来。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脑壳疼,秋柏丽暂时联系不上。
行李箱静音轮在校内的水泥路上“咕噜咕噜”碾出细微动静,舒啸边走边打开秋姐之前发的消息。
因为舒啸习惯提前了解拍摄环境,经纪人秋柏丽会尽量帮他打听剧组情况。
这所坐落在秦岭山脚下的大学是新校区,暑期看起来格外空旷,半天都没遇到一个人问问路。
强烈日照下,舒啸睫毛根都是汗,根本看不清屏幕。他重新戴上墨镜,走到一棵还算茂密的法梧底下,调亮屏幕。
“另一位主演,邹北,背景深厚,男女不忌,骗粉骗炮,擅长炒作,带资进组……注意防范……”
舒啸一目十行扫过另一位男主的资料,翻到最底下,找到校园平面图。
放大后看到标注着“化妆间”的北教学区,舒啸探身寻找方向,被人从后面撞到肩膀。
“对不住!”快速跑过的人转过身,露出金毛半包的一张浅蓝的脸,带着歉意的笑亮出整齐的白牙,“没事吧?”
声音低暖带着点儿磁,像静静燃烧时噼啪作响的沉木。
舒啸愣了一下,摇头。
“没事就好。”高瘦的猴子接着往前跑去,后脑勺金色的炸毛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邹北?”舒啸想起来,这应该是另一位男主,在剧中经常要以“猴子”的形象出现。
没想到对方听力不错,跑到十米开外了还能听到舒啸的低语。
又转身跑回来,伸出毛手,“舒老师吧?刚没敢认,以为哪个教授这么年轻。你好,我邹北。”
舒啸并不想跟他有皮肤接触,右手摘下墨镜搭在拉杆箱上,伸出左手隔着手机快速地碰了一下,“你好,邹老师。”
邹北轻微地抬了半边眉,很快收回毛手,笑了一下,“对不住,忘了我带妆着,手毛没扎到你吧?”
“不至于,你先忙。”舒啸捏紧拉杆,礼貌微笑。
“走过去还挺远一截,”那毛手伸出来停在舒啸行李箱几厘米的对方,“我帮你拿?接你的小黄路不熟,估计跑西门去了,我问问李队。”
“不用,”舒啸把手往袖口里缩缩,“麻烦你问,谢谢。”
邹北指尖点下鼻子,笑笑,跨远一步垂眼打电话。
听起来邹北和那边很熟悉,李队应该是车队主管。
不知这位演员同样是因为助理没赶来所以事事亲为,还是善于交际和工作人员关系都不错。
挂断电话,邹北没再主动搭话,垂眼抠素皮手机壳上翘起的坏边。
舒啸更找不到话题,望着远方的蓝天重山,用墨镜腿戳自己的腕骨。
两旁矮小的行道树像昏昏欲睡的溃兵,不远处大片修剪过的草坪被烤出微焦的干草味,再远处空阔的篮球场上球架变得失真扭曲。
方圆百米应该没有别人,舒啸没有听到别的人声,他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对方一无所觉地摆弄手机。
空气凝滞,天空湛蓝如无杂质的宝石。
舒啸四个月来第一次觉得安静。
浮躁的天气也变得可以忍受,像是从车流滚滚的闹市突然被投入真空。
而这个真空里也有邹北,对方呼吸很轻,但存在感不低。
可能是因为毛绒绒金灿灿的,很抓眼。
“现在男的比小姐都金贵,男主角走两步能磨破脚底板吗要人接?李队自己喝凉茶吹空调撩小妹,也不怕舌头着凉收不回去!”
还没看见来车,舒啸先听见了司机的低骂,清晰犹在耳边。
舒啸看了一眼邹北,对方听不见这些,以为他要搭话,移过半步,探头眼睛灵活地转向他。
邹北疑惑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睁圆一些,蜜糖棕的瞳仁泛着晶透的水色,露出一点天真的动物性。
选角导演挺厉害的,邹北这一面很符合另一男主“郎野”前期的特质,就不知道真实演技如何。
“司机很快,你刚要去哪?”舒啸低头把墨镜别在领口。
邹北又垂眼抠着手机壳,“我搭个顺风车,行吧?”
“……行。”
小巧的校园巡逻车很快停在两人跟前,跳下来一个矮个精干的黄毛,躬身陪笑,“让两位老师久等,我才来两天,路不熟。”
舒啸单手拎起行李箱放到最后面,“麻烦了。”
“大哥你送舒老师去宿舍楼经过北教学楼,捎我一程呗。”邹北语气谦和。
“没问题,我就是为你们服务的。”司机笑笑。
“感谢感谢。”邹北绕到另一边上车,“还是个敞篷,没空调这天气不好受吧?”
“你可说对了,这破车我是真不想开,别的车有些地方校方不让去。听说邹老师和校领导认识,能不能说道说道?”司机从后视镜里看邹北。
邹北把宽大的茶褐色灯笼裤拉到膝盖上面,解开露褐色交领上衣的暗扣,整个人像融化的糖人瘫在座椅上,却很有分寸感没挨到舒啸。
他蓝脸表情未动,语气真挚,“那我当然要帮大哥你,问问他们有没有别的方案。”
两人聊了几句,很快到北教学楼侧面长长的楼梯旁。
邹北让停那里,司机说绕道后面送他,邹北趁减速跳下去,“麻烦大哥了,舒老师住A栋,房间应该在我对面。”
司机说没问题,邹北对舒啸挥挥手,舒啸抬手微笑。
车刚转向启动,邹北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台阶,他裤腿没放下去,两条茭白似的小腿换步极快。
没几下就到了高台上,上面的建筑群巍峨如仙宫,邹北像闯入天宫的弼马温,蹦跳着消失。
舒啸收回视线,和司机沉默着到西南区宿舍A栋。
剧组经费有限,直接用的空余学生宿舍当演员住所。
秋柏丽本来要给他定附近的温泉酒店,舒啸拒绝了。他一般为了上戏方便,不会特意出去住。
房间是个双人间宿舍改的,放了一张一米五的床,外面是小阳台和卫生间,没酒店标间大。
舒啸想到邹北,资料里“私生活混乱、背景深厚、带资进组”的人,竟也愿意住学生宿舍,还在舒啸对面。
之前剧组有些三四线演员都喜欢出去住,据秋柏丽说这样“商务活动方便,夜晚生活也方便”。
放好行李冲了澡,秋柏丽打电话过来,“刚在开会,给你的资料都看了吧,邹北比潘瑛崎还有手段爱炒作,一出道就黑料缠身,不知道靠什么拿到这部戏。出了片场,你离他远点。”
[妈的,李中明真畜生,知道我今天有打戏,还把酒瓶塞xx!狗太监秒S心理变态,祝他出门被十三条狗xx,@#$%#@$*&……]
舒啸脑海里浮现第一次听见的潘瑛崎“心声”,有些厌恶地皱眉。
潘瑛崎是他上部戏的男三,和谁都能说笑玩闹,后期加戏超过他这个男主,也没人说什么。
和邹北才见一面,没看出来他和潘瑛崎的相似之处。
但人不可貌相,听见潘瑛崎心声之前,他也没看出潘瑛崎会委身男制片,毕竟对方天天在片场撩女配。
入行九年,圈里部分男女好像生活在封建社会,肮脏交易违法乱纪潜藏在聚光灯之后。
一部剧是集体的力量,作为名气一般勉强能混上几部主角的演员,他不追求站在最亮处,只求自己的戏份无愧于心。
“副导刚跟我说邹北晚上有事,问你有时间的话过去试妆。”秋柏丽声音冰冷。
“我怀疑你的接机车出问题,也是他搞的鬼。这个邹北!还没开拍就想压你一头!入行才两年这么不尊重前辈,迟早要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起来的风气,剧八字还没一撇,番位先争起来。
越没演技没名气越要求番位,毕竟“扯头花”也是一种博流量的方式。
如果接机真是邹北搞鬼,刚见面一点没看出来,也算是演技不错。
“知道了,秋姐你注意后期舆论,我换个衣服过去。”这种事情舒啸听得多了也见识过,没必要生气。
很多人拍一部戏就再也不见,不咸不淡处到起就行。
秋柏丽沉默了几秒,又说:“舒啸,上个月试镜的那部戏,铁木又投资了,没想到意向书都签了还能插手,所以……”
“我明白。”舒啸很快说,“小伍说刘导在筹备一部戏,麻烦秋姐帮我问问。”
舒啸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长而硬直的睫毛遮住凤眼,整个人冷肃至极。
这不是第一部因为铁木投资突然插手黄了的剧,近两年这种事情一再发生。
因为铁木资本雄厚,和多个平台有合作,他几乎是被半封杀。
舒啸只专心拍剧不上综艺,好不容易不错的脸和精准的演技爬到能演男主,却不能接到更上一层楼的剧本。
但他不可能妥协。
正要拍的这部剧,是小成本架空奇幻悬疑题材,资本最不看好的剧种。
这部戏前期准备和招商也拖了大半年,舒啸有戏刚好黄了,低价接了这部。
原漫画的社会背景是架空的现代化明朝,改成剧有一定风险。
从导演、编剧到演员也没一个特别出名的。
所以铁木投资目前没有出手。
这次合同找了多个法务认真敲定的,如果铁木要插手,会付出比平时大得多的代价。
舒啸来之前,卖了一套入行后自己买的小房子,以作不时之需。
研究清楚校园平面图,他把微湿的半长发随意绑成低马尾,换了一身新中式真丝长袖长裤,打伞去化妆间。
穿过两个中式的庭院式回廊,舒啸走出西南边宿舍区,热浪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迎面扑来。
隐约听到一些剧组八卦,和工作人员对邹北的奉承,舒啸斜插过一片绿地,经过图书馆,走到北教学楼区。
收好伞,舒啸已经恢复温文尔雅的气质,不紧不慢地上楼。
“邹老师,你喜欢的群青色!这个云浪海马纹好看吧?本来这套要给舒老师试的,但更符合邹老师的气质,邹老师穿是真帅!”一个活泼的女声说。
邹北应该是默许了,她低声笑着说:“其实你们颜值相当,组CP绝对出圈。”
不知邹北是不屑于炒CP还是不认可两人颜值相当,没有发声。
教室203上面贴着A4纸打印的“化妆间”,舒啸站在门口,吐出浊气,缓缓敲了几下门,收拢着袖子去拧门把手。
还没碰到,门把手在手心自动往下转,他立刻收回手,做好打招呼的表情。
门拉开少半,一只金色猴头侧露出来,一堆乱毛里一只显得很粉的耳朵正对着他,舒啸表情微凝。
邹北低暖的声音带着天生的亲近感:“放心吧瞿老师,我最多四个小时就回来,小孩睡觉早,保证一根毛都掉不了。”
“你一定要当心好哇。”里面人说。
“一定一定。”邹北说完话转过来,看到舒啸怔了一下,很快露出标准笑容,“舒老师这么快,太敬业了,里边请。”
邹北让到一边,蓝脸上笑眼弯弯,侧脸的毛没梳好,他一笑密密叉叉的,看起来有点憨实。
只看这张脸,完全看不出他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牵唇点了下头,舒啸轻步侧身走进去。
错身的时候,邹北的毛手突然举起来,舒啸条件反射退开。
后脑勺脑梆地磕在墙上,什么东西兜头罩下来,接着一根杆打在鼻梁,打得他鼻酸,眼前发黑。
“哎,没事吧舒老师?”毛手很快掀开盖着舒啸的东西,轻声问:“打到眼睛了?”
舒啸闭闭眼,扯出个冷淡的笑,捏紧遮阳伞摇头。
“打到鼻梁了?”邹北凑近细看,视线扫过舒啸的脸。
两人身高相当,舒啸几乎能感觉到邹北的呼吸,他贴墙站直拉开距离,“没事。”
他可能确实和这位演员八字不合,一下午,对方撞他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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