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珠:灭族后我成了他的禁忌

作者:长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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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落漳伽


      窗外的雨下得人心里头发霉。
      阿殊记不清这雨是从何时开始下的,只觉得天幕沉沉地压着,连檐下的青苔都透出一股腐朽的湿意。她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划过窗棂上凝结的水珠,看那雨丝缠绵地挂在光秃的枝头。
      分明已是三月,屋里却仍漫着驱不散的寒气。
      “小姐,”丹丹轻手轻脚走近,瞥见她濡湿的袖口,伸手欲关窗,“仔细着了凉。”
      “无妨。”阿殊声线平淡,目光仍望着窗外,“今日前院,又吵了?”
      “可不是么……”丹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活泛。
      阿殊却已听不进去了。争吵,于她早已是嵌在成长里的印记。八九岁前,家中尚有余温,而后便是父亲的外遇、母亲的隐忍、无休止的怨怼与冷战……最终,只剩下这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寂静。
      她也曾惧怕这死寂。幸而那时,隔壁还住着李婶。
      李婶是个热闹人,常给她带些海边拾来的斑斓贝壳,跟她讲跑船时见过的奇景——南国的桂香能飘十里,远洋的星子亮得能照彻海面,异域的果子甜得黏牙。六岁生辰时,李婶塞给她一本泛黄的游记,揉着她的发顶笑:“阿殊要多看看,将来也去瞧瞧外头的世界。”
      可后来,李婶一家出海,遇了风暴,再没回来。那本游记,便被阿殊藏在了枕下,再不敢轻易翻看。
      年岁渐长,那份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似乎也同李婶一起,沉在了记忆的海底。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或是瞧见码头上新奇的船来品,心底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刻意忽略的悸动。
      她是漳伽港富商家的女儿,吃穿不愁,心底却总空着一块。她不愿像姐姐那般,做个循规蹈矩的闺秀,将一生圈定在诗书琴画与后宅之间。可她骨子里那点不甘,却又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个挣扎的由头都寻不着,只能任由日子像这雨水一般,平淡又压抑地流淌。
      直到这天午后。
      雨暂歇,天色却依旧沉郁。她正摩挲着窗沿上冰凉的水痕,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混着粗粝的吆喝,猛地撕碎了小镇惯有的沉寂。
      阿殊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风尘仆仆的乌篷马车停在巷口。车帘一掀,跳下个身着短打劲装的少年。他鬓角沾着泥点,背上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可一双眼睛却亮得灼人,像暗夜里未熄的烽燧。
      “劳驾,请问此地可有能修罗盘的匠人?”少年扬声问,嗓音清亮,带着陌生的口音,像颗石子投入死水。
      丹丹凑过来低语:“瞧着像跑船的,可真年轻……”
      阿殊没应声,目光却落在他布包边缘露出的一截深色木柄上。少年接连问了几户人家,皆被摇头回绝。他蹙眉立在巷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布包,带着几分焦躁。
      忽然,他转过头,目光毫无预兆地迎上了阿殊的视线。
      阿殊心口一跳,下意识想躲,却已来不及。那眼神直直撞进来——带着闯荡风尘的疲惫,更有一种不肯屈就的韧劲,像极了游记里描绘的、李婶口中赞叹的那些闯海人。
      片刻后,院门被轻轻叩响。
      管家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少年。他对管家拱手,言辞恳切:“叨扰了,实在寻不到匠人,听闻贵府是镇上头一份的人家,或许能指条明路?”
      管家迟疑地回望内院。隔着窗纱,阿殊能清晰看见少年眼底的急切与期盼。
      她忽然想起枕下那本游记,似乎……确有关于罗盘的记载。
      “请他进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比想象中镇定。
      丹杏愕然,还是依言传话。
      少年随着管家走进庭院,步履间带着风尘仆仆的潮气。他抬头看见廊下的阿殊,明显一怔,随即郑重拱手:“多谢姑娘。”
      阿殊指尖蜷了蜷,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布包上:“罗盘,拿来我看看。”
      “小姐!”丹丹低呼。
      阿殊未理,只示意少年将东西放下。他小心翼翼取出那只古旧的罗盘,铜制的盘面边缘已磨得发亮,却有一道细裂贯穿小半,指针也歪斜着。
      她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裂痕,触手冰凉。云层似乎更沉了,庭院里那株老桂树的枝叶蜷缩着,悬着欲坠的水珠。
      “盘面裂了,轴芯歪斜,”她抬起眼,睫羽在微光下投下浅影,“需寻细铜片衬底,再校准磁石。”
      少年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姑娘真能修?我问遍了全镇,无人敢应!”他抬手挠了挠鬓角,泥点还沾在耳廓,那点子憨态与他眼中的锐气奇异地融合。
      阿殊未再多言,转身走向厢房,裙摆曳过湿润的石阶。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只旧松木小箱。打开时,铜锁“咔哒”轻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雀鸟。
      箱内靛蓝细布上,整齐摆放着细铜丝、锉刀与几块磁石——都是她这些年,瞒着家人,依着游记图样一点点收集、琢磨的物什,是她对李婶、对那片未知天地无声的念想。
      “借石桌一用。”她语气平和了些。
      少年立刻上前,拂去石桌上残留的雨珠,动作轻快。阿殊蹲下身,借着云隙漏下的微光,专注地审视裂痕。她捏起铜丝,用锉刀细细打磨,指尖稳定,神情是平日里罕见的凝练与认真。
      少年安静立于一旁,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像最专注的学徒。
      “磁石需先校准,否则指针永无归位之日。”她忽然开口,拿起磁石靠近盘面,歪斜的指针微微颤动。
      “我船上有图谱!”少年像是被点醒,急忙解开布包,翻出一张边缘卷起的油纸,上面用粗犷的线条绘着罗盘构造,“先前遇着风暴,船体颠簸,罗盘撞在船板上便成了这般模样。”
      他说得轻描淡写,阿殊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悸。风暴……她心下一沉,想起了李婶。
      她依着图谱所示,调整磁石位置,用铜丝小心固定,又持锉刀,极轻、极稳地修正着指针的轴芯。天光渐亮,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也映亮少年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条。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少年望着院墙外被云层包裹的海平线,忽然低吟,语气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慨然,“我跑船数年,见过骇浪,也见过静港,却总如这飞鸿,无处扎根。”
      阿殊握锉刀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声音清润:“‘此心安处是吾乡’。心若有归处,便不算漂泊。”
      少年蓦地转头看她,眼中先是诧异,随即漾开一片深沉的动容。他行走四方,看尽人情冷暖,未料想在这深宅之中,竟能听到这般话语。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轻声细语敲开了一道裂隙。
      庭院复归寂静,只余雨滴滑落、铜丝摩擦的微响,以及远处隐隐的海潮声。
      不知过了多久,阿殊停下动作,将罗盘轻轻一转。
      指针稳稳划过一圈,最终,精准无误地定格在南方。
      她悄然舒了口气,指尖沾着些许铜绿:“好了。”
      少年迫不及待地接过,指尖触及冰凉的铜盘,看着那稳稳指向南方的指针,脸上瞬间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笑容,宛如云破月来:“修好了!多谢姑娘!”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阿殊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欣喜,唇角亦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少年珍重地将罗盘收回布包,又翻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时带着清甜的香气:“这是途经江南时买的桂花糕,聊表谢意,姑娘莫要推辞。”
      阿殊刚要婉拒,丹丹已笑着接口:“小姐,收下吧,是公子的心意呢。”她看了看丹杏,又迎上少年恳切的目光,终是接了过来。油纸包带着微温,暖意顺着指尖悄然蔓延。
      “我叫阿桐。”少年看着她,眼含期待,“不知姑娘……”
      “阿殊。”她轻声答。
      “阿殊……”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似要将这名字刻入心底。他看了看天色,知道不得不走了,眼中满是不舍:“阿殊姑娘,今日之恩,阿桐铭记。日后若有差遣,指个信来,必不推辞。”
      阿殊点了点头。
      阿桐深深望她一眼,背好布包,转身走向院门。几步一回首,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的光影里。
      阿殊立于庭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中桂花糕的香气丝丝缕缕萦绕不散。丹杏劝她回屋,她应了声,脚步却比来时迟缓许多。
      回到房中,她将桂花糕置于妆台,忽然想起阿桐布包中那截木柄——像极了游记中绘制的测星仪。她推开窗,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涌入,拂动桌上那本旧游记,书页哗啦翻动,最终停在了画着罗盘与测星仪的一页。
      窗外,天光已彻底放亮,湛蓝如洗。老桂树摇曳着新绿,叶尖水珠折射阳光,璀璨如碎钻。
      阿殊望着那片亮澈的天空,心底沉寂多年的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涟漪荡开,尽头是她从未敢触碰的远方,是李婶描绘过的山海,是游记里记载的自由,也是阿桐眼中,那簇不灭的星火。
      她拿起石桌上阿桐悄然留下的一枚南海贝壳,指尖抚过其上天然的浪纹。
      冰凉,却带着海风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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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雨落漳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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