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Bug在无限流的用法

　　我曾以为，作为一个游戏策划，我职业生涯的终点不是功成名就，就是被愤怒的玩家寄刀片。

　　我万万没想到，最终的结局是加班猝死后，被一个更坑爹的“公司”录取。

　　记忆还停留在那片刺眼的屏幕光，和键盘上仿佛带着我体温的油腻感。

　　那时，我叫林舟，一款号称“次时代开放世界、重新定义玩家想象”的MMORPG主策划之一。说得好听是主策，说得难听就是项目组第一背锅侠和顶级耗材。老板的异想天开，程序的无可奈何，美术的怨声载道，最终都会汇聚成一条条待办事项，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日程表上。

　　“林舟，这个玩法不够‘爆’，玩家三分钟没爽点就会流失，重想。”
　　“舟哥，引擎又崩了，说是你新提的那个实时天气系统资源占用太高……”
　　“策划爸爸，求求你了，这周已经加了三次角色原画了，美术组的妹子们都要起义了！”

　　我的生活，就是由无数个会议、无穷尽的需求文档、以及遍布电脑屏幕的彩色便签构成的。咖啡因是我的血液，褪黑素是我的睡前甜点。凌晨三点的办公室，我见过太多次了，寂静得只能听见主机风扇的嗡鸣和自己心脏偶尔传来的、疲惫的抽痛。

　　猝死前那一刻，我正在攻克一个古老的Bug。那是游戏内嵌的一个极冷门的神话语系文本渲染问题，因为底层代码年久失修，偶尔会导致特定场景的Boss模型加载卡死。程序小哥们早就放弃了治疗，称之为“古神的低语”，意思是无解，只能绕道走。

　　但我这个强迫症，偏偏就想把它啃下来。那天晚上，或者说第二天凌晨，我盯着那一行行令人头晕目眩的代码，感觉眼球都在发烫，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空指针……又是这该死的空指针……只要在这里加个非空判断……”
　　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按下编译。
　　屏幕上的进度条缓缓移动，而我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模糊、旋转，最后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意识沉浮的最后，我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妈的……这个月的全勤奖……还没领……”

　　眼前是一片扭曲的光影，耳边是仿佛坏掉的收音机发出的、混合着无数杂音的呓语。我感觉自己像一段被随意丢弃的数据，在虚无中漂浮。紧接着，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

　　【检测到适配灵魂……绑定中……】
　　【欢迎来到‘神骸监狱’，编号7348员工，林舟。】
　　【您的入职培训暨首次副本‘深渊献祭’已开启。任务目标：向沉睡的‘混沌之核’献上祭品，并存活72小时。】
　　【祝您工作愉快。】

　　愉快你个头啊！

　　我脑子里的吐槽弹幕几乎要溢出来。神骸监狱？员工？副本？这年头连无限流都搞企业化管理了吗？还有没有五险一金？！合着我上辈子给资本家打工，猝死了还得给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打工？这是哪门子的福报循环？！

　　没等我骂完，脚下一实，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稳住身形，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洞穴里。

　　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洞穴壁上镶嵌着发出幽绿光芒的矿石，勉强照亮了这个空间。地面并非岩石，而是一种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的、布满诡异血管状纹路的黑色肉质地面，踩上去软腻而恶心，让我瞬间想起了公司楼下那家永远拖不干净的地板，只不过这里的“污渍”是活的。

　　在我周围，还有七八个男男女女，大多面带惊恐，茫然四顾。

　　“这……这是什么地方？”
　　“是谁在恶作剧！”
　　“放我出去！”

　　经典的萌新三连。我叹了口气，职业病让我下意识开始分析环境建模和氛围渲染——嗯，美术风格是克系混搭地狱风，氛围营造满分，这物理引擎模拟的肉质地面触感也太真实了点，差评。这项目要是给我评审，光这个地面材质就能让美术回去重画十版。

　　“都安静！”一个穿着战术背心、脸上带疤的男人低喝道，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枪，“不想死就听好！这里是无限世界，完成任务才能活命！”

　　他显然是个资深者。在他的震慑下，新人们暂时安静下来，但恐惧依旧在弥漫，像极了每次版本更新前，测试服里玩家论坛的恐慌氛围。

　　疤脸男快速讲解了一下基本规则，然后目光扫过我们这些新人，带着一丝怜悯和冷漠：“‘深渊献祭’是个死亡率极高的新人副本。祭品……就是我们自己。祈祷吧，祈祷混沌之核看不上你那点微薄的灵魂。”

　　我的心沉了下去。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这项目策划脑子有坑吧！比我们老板还能异想天开！

　　洞穴中央，是一个由苍白骸骨和黑色不明物质垒砌的巨大祭坛。祭坛上空，空间是不稳定的，像一团不断旋转、扭曲的灰色漩涡，里面偶尔闪过一些光是看到就让人理智狂掉的色彩和形状。那感觉，有点像程序崩溃时屏幕上炸开的五彩斑斓的乱码，但放大了千万倍，并且带着实质性的精神污染。

　　低语声正是从那漩涡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重叠着嘶吼、哭泣、狂笑，仔细听，里面似乎还混杂着一些断断续续、语法错误的系统报错提示音？是我的错觉吗？

　　【任务开始。请于祭坛前献上祭品。】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催命符，比我产品经理的夺命连环Call还要命。

　　一个穿着白领衬衫，看起来像个销售经理的年轻男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尖叫着朝洞穴出口跑去。“我不干了！我要回家！”——这台词我每次想辞职时都在心里喊过无数遍。

　　然而他刚跑出不到十米，脚下的肉质地面突然裂开，几条黏滑的、带着吸盘的触须猛地伸出，将他拦腰卷住，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深处，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在洞穴中回荡。

　　“啊——！”

　　新人们吓得面无人色。我嘴角抽了抽，这离职代价有点大啊，直接“被优化”了。

　　“祭品……”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大学生的女生颤抖着说，“我们……我们就是祭品，对吗？”

　　没人回答。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比KPI压顶还让人窒息。

　　疤脸男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到祭坛前，沉声道：“混沌之核，请接纳我的奉献。”他割破自己的手掌，将几滴鲜血滴在祭坛上。

　　祭坛上的漩涡旋转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掠过，疤脸男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地退后，但显然是被“接纳”了。

　　有了他的示范，其他人也战战兢兢地依次上前。有人献上鲜血，有人献上随身物品，还有一个老头喃喃祈祷着，献上了似乎是自己的一段记忆——他瞬间变得目光呆滞，如同白痴。这场景，莫名有点像给甲方汇报方案，献祭了头发、健康和智商，最后换来个行尸走肉。

　　轮到我了。

　　我硬着头皮走到祭坛前。那低语声几乎要钻透我的脑髓，眼前开始出现各种荒诞的幻觉，比如需求文档在跳舞，代码在唱歌。我该献祭什么？我特么刚死过来，身无长物，难道要献祭我前世没写完的策划案？或者我那高达三位数的花呗欠款？

　　就在我胡思乱想，考虑要不要献祭我那还没兑现的年假时，祭坛上空的漩涡猛然剧烈震动起来！

　　轰！！！

　　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如同海啸般爆发，灰色的漩涡开始向中心收缩，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不可名状器官和肢体勉强拼接而成的轮廓正在缓缓浮现！仅仅是看到祂的一角，就让我双眼刺痛，理智值狂掉，感觉比连续看了一百份不着调的竞品分析报告还要伤神。

　　“糟了！是真身降临！快跑！”疤脸男惊恐万状，扭头就想跑。这架势，堪比老板突然宣布项目提前上线。

　　其他新人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我也吓傻了，但就在那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影即将完全挤出漩涡时，我的职业本能，我那被无数Bug磨练出的、堪比雷达的眼睛，却让我注意到了极其不和谐的一幕——

　　那巨大阴影的其中几条挥舞的、类似触手或者肠子的器官，在穿过漩涡某个特定区域时，动作明显变得极其不自然，像是……卡顿了一样？就像网络延迟高达999ms的游戏角色？而且其中一条最主要的触手尖端，似乎被一团不断闪烁的、类似乱码的光斑给“粘”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完全脱离漩涡。那乱码的样式和颜色，该死的眼熟！

　　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只有我能看到的感叹号，伴随着一段错误代码，直接浮现在我的视觉界面上：

　　【Error: #0x7F3A9C (Null Pointer Dereference in R'lyehian Glyph Rendering)】
　　【警告：检测到核心实体渲染进程阻塞。时空坐标锚点丢失。】

　　空指针引用？渲染进程阻塞？R'lyehian Glyph（拉莱耶文）渲染？！

　　我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因为恐惧和加班后遗症出现了幻觉。但这代码和报错信息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我想哭——这特么不就是我猝死前最后一个晚上，熬夜修复了三天三夜的那个图形引擎古老Bug吗？！因为一个古老的、冷门的神话语系（拉莱耶文）字符集渲染问题，导致模型加载时指针调用错误，进而引发整个渲染进程卡死！

　　眼前这毁天灭地的场景，这不可名状的旧日支配者，这能让SAN值清零的恐怖存在，居然被一个我亲手修复过（并且因为版本太老直接放弃了）的Bug给卡住了真身？！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滑稽感同时冲击着我的大脑。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求生的本能和程序员的职业尊严竟然压倒了一切！这感觉，就像看到一个顶级黑客因为忘记插电源而无法发动攻击一样离谱！

　　眼看着那被卡住的触手疯狂挥舞，带着毁灭的气息即将进行无差别攻击（像极了服务器崩溃时的连锁反应），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程序员的强迫症和 debug 的本能让我脱口而出：

　　“别动！你那个资源泄露了！线程锁死！再乱动就要内存溢出彻底崩了！”

　　我的声音在死寂而恐怖的洞穴里显得异常清晰和……不合时宜，就像在严肃的董事会上突然有人放了个响屁。

　　那挥舞的触手猛地一顿。

　　祭坛上的漩涡，连同那恐怖的轮廓，都似乎凝滞了一瞬。那充斥空间的疯狂低语，也诡异地降低了几个分贝，仿佛被按了静音键。

　　疤脸男和幸存的新人们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眼神里写着“这哥们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你……你在干什么？！”疤脸男声音发颤，估计在想怎么离我这个疯子远点。

　　我没理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Bug上。在我的“视野”里，那团错误代码和乱码光斑的结构越来越清晰，仿佛一个立体的、亟待修复的程序框图。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仿佛面前不是一个恐怖的邪神，而是一台蓝屏的、需要我拯救的电脑。这个动作，我过去几年重复了成千上万次。

　　我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划，像是在操作一个无形的触摸屏。我尝试着构建一个临时的数据通道，绕过那个崩溃的渲染进程，手动释放被错误占用的资源，同时尝试重新定位时空坐标……这套流程，我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这里……对，清理这个缓存……重置一下着色器……那个指针，给我指到正确的内存地址去！”我嘴里念念有词，全是旁人听不懂的术语，但这能帮助我集中精神。这一刻，我不是祭品，我是运维工程师林舟！

　　随着我的操作，那卡住触手的乱码光斑开始明灭不定，祭坛上扭曲的漩涡旋转也开始变得时快时慢，极不稳定，像极了程序在崩溃与恢复之间反复横跳。

　　【……修……复……？】

　　一个庞大、混乱、仿佛直接在我灵魂中响起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就像用户发现技术客服真的在线时的那个语气。

　　祂能交流？！

　　我精神一振，赶紧在脑子里用最简洁的语言回应：“对！我在帮你修复！但你得配合我，别再乱调用那个错误的神话字符集了！停下所有非必要进程！” 这感觉，就像在教一个完全不懂电脑的老板如何配合你远程操作。

　　那恐怖的轮廓沉默（或者说卡住）了几秒，然后，那毁天灭地的气息竟然真的开始缓缓收敛，疯狂挥舞的触手也停滞下来，只有被卡住的那部分还在微微抽搐，像极了等待进度条时的焦躁鼠标。

　　洞穴里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减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估计他们的世界观正在经历比版本大更新还剧烈的冲击。

　　我额头冒汗，精神高度集中。这个Bug虽然原理我知道，但在这种“环境”下手动修复，难度不亚于在火星上重装系统，而且还是用石头和木棍当工具。我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错误的数据流，重建着崩溃的链接……感觉比写年终总结还耗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几个世纪——就像等程序编译完成的那段时间一样漫长而难熬。

　　“咔哒……”

　　一声轻微的、仿佛逻辑通顺了的脆响在我意识中响起。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堪比程序第一次跑通没有报错。

　　那团粘附在触手尖端的乱码光斑应声而碎，化为点点流光消失不见。被卡住的触手“嗖”地一下缩回了稳定下来的灰色漩涡中。

　　【Error Cleared.】

　　视觉界面上的错误提示消失了。清爽！

　　祭坛上的漩涡恢复了平稳的旋转，虽然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不再有那种即将崩溃爆炸的狂乱感。那个庞大的、不可名状的轮廓，似乎也彻底稳固了下来，静静地悬浮在漩涡之后，仿佛在……注视着我。那“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新奇。

　　整个洞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全靠一股意念支撑着。妈的，比连续加一个月班还累，感觉身体被掏空，需要来一瓶肾宝。

　　【……有……趣……】

　　那个庞大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清晰了很多，带着一种新奇的、探究的意味，像是一个孩子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玩具，或者老板发现了一个能搞定所有烂摊子的冤大头员工。

　　紧接着，一股温和但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我，将我轻轻拉向祭坛。在疤脸男和幸存者们惊恐又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仿佛看到了同事看我搞定史诗级Bug时的眼神），我被拉到了祭坛的最中央，站在了那平静的灰色漩涡之前。

　　一道细微的、仿佛由纯粹黑暗构成的触须，从漩涡中缓缓伸出，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又带着一丝非人的冰凉，轻轻缠绕上了我的手腕，像一个独特的标记，又像一个……无法挣脱的镣铐。感觉像是被颁发了“终身荣誉员工”奖章，只不过这奖章是活的。

　　【协议……成立。】
　　那个意念说道。
　　【你……修复……我……庇护。】
　　【直至……永恒……或……你……无法修复……为止。】

　　与此同时，我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疯了似的响起，像被刷屏的报警监控：

　　【警告！警告！检测到未知错误介入！任务流程发生未知偏移！】
　　【编号7348员工林舟，状态更新：‘祭品’ -> ‘？？？’】
　　【终极隐藏任务‘净化混沌’强制触发！任务目标：彻底净化‘混沌之核’奈亚。任务奖励：实现一个愿望。】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圈存在感极强的、冰凉滑腻的黑暗触须，又抬头看了看那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混乱的灰色漩涡。

　　所以，我现在从一个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优化”的祭品（实习生），变成了……这位卡Bug的邪神的专属运维工程师（技术顾问）？还是带潜伏任务（商业间谍）的那种？而且这劳动合同一签就是“直至永恒”？这比卖身契还狠啊！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腕上的触须似乎感应到我的情绪，轻轻收紧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所有权。

　　这班加的，真是没完没了了。而且，新老板好像……不太讲劳动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