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复

　　玄元历七千三百年，人间的烟火气第一次如此灼烈地燎向了苍莽的青岚之森。

　　蝶羽坐在千年古榕的枝桠上，深紫色的长发如流淌的暗河，顺着粗糙的树皮蜿蜒垂落，发梢偶尔掠过几片沾着晨露的绿叶，惊起细小的震颤。他微微侧着头，左眼被一簇形态奇异的紫菀半掩着，花瓣边缘泛着近乎透明的光泽，几只银蓝色的小蝴蝶停驻在花瓣上，翅膀翕动间，落下细碎的磷粉，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星光的匣子。左耳背后，一枚用蝶翅脉络精心雕琢成的蝴蝶装饰静静伏着，那是他作为林之神与万妖之首的信物，此刻却随着森林深处传来的轰鸣声，微微发烫。

　　他是蝶羽，青岚之森的缔造者与守护者，本体是世间仅存的幽冥诡蝶。千万年来，他看着苔藓爬上裸露的岩石，看着幼苗顶开厚重的土壤，看着走兽在林间繁衍，看着精怪们在月光下舞蹈。森林的呼吸就是他的呼吸，树叶的簌簌声是他的低语，连风拂过枝叶的轨迹，都由他指尖的灵力悄然牵引。

　　可现在，那呼吸变得急促而痛苦。

　　“轰——”

　　又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东边的结界传来，震得古榕的叶子哗哗作响，几片老叶不堪重负地飘落，擦过蝶羽的脸颊。他抬手，指尖轻轻接住一片，那叶片边缘已经焦黑，还带着刺鼻的硫磺味。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结界上的灵力屏障正在寸寸碎裂，就像薄冰被重锤砸中，裂纹蔓延的声音，尖锐得刺入耳膜。

　　是人类。

　　他们带着闪闪发光的金属器械，还有能喷出火焰的管子，闯进了这片从未被打扰过的森林。他们砍伐百年的古树，挖掘深埋的矿藏，将清澈的溪流变得浑浊。蝶羽曾试图用灵力警示，让藤蔓缠绕他们的脚步，让迷雾遮挡他们的视线，但那些渺小的生物，却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他们挥舞着器械斩断藤蔓，用某种奇特的粉末驱散迷雾，甚至……他们的器械，能伤害到依附于森林的精怪。

　　一只受伤的小松鼠妖跌跌撞撞地跑到树下，前腿流着血，声音带着哭腔：“蝶羽大人……他们、他们用那个会发光的东西，打伤了树爷爷……树爷爷快不行了……”

　　蝶羽的心猛地一沉。树爷爷是森林里最古老的灵木，见证了他的诞生，他的灵力与树爷爷紧密相连。他低头看向小松鼠妖，被紫菀覆盖的左眼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那是森林的痛苦在他身上的映射。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随着森林的衰败而流失，就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减少。

　　他缓缓站起身，紫色的长发在风中飘动，衣袂翻飞间，仿佛有无数只紫色的蝴蝶在环绕。他望向东方，那里的天空已经被浓烟染成了灰黑色，曾经清澈的空气里，弥漫着毁灭的气息。

　　“别怕。”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去看看。”

　　他迈开脚步，足尖踏在空气上，如同行走在无形的阶梯上。每向前一步，周围的草木都在轻轻摇曳，仿佛在为他送行，又像是在无声地挽留。他能听到无数精怪的哀嚎，能感受到土地被撕裂的剧痛，这些痛苦汇聚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靠近结界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曾经郁郁葱葱的林地，此刻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树木被拦腰斩断，露出白色的断口，像是在无声地哭泣。几只蝶妖躺在地上，翅膀被烧焦，气息奄奄。而那些人类，正围着一棵巨大的古树欢呼，那棵古树，正是树爷爷。树爷爷的主干上，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树汁如血般流淌，原本繁茂的枝叶已经枯萎发黄。

　　“住手！”

　　蝶羽的声音带着灵力的威压，回荡在废墟上空。人类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当他们看到悬浮在空中的蝶羽时，眼中露出了惊艳与贪婪。

　　那是一个美得不像世间之物的存在，紫色的长发，绝美的面容，还有那只被花朵与蝴蝶遮掩的眼睛，透着一种神秘而脆弱的美感。尤其是他周身环绕的灵气，让那些懂得些门道的人类眼中闪过精光——这是一个强大的灵体，若是能抓住他，或是取他的灵力，必定能获得巨大的力量。

　　“抓住他！”有人喊道，随即，无数道攻击朝着蝶羽袭来，有闪烁着寒光的金属箭，有带着烈焰的火球。

　　蝶羽皱眉，挥手间，无数藤蔓从地下钻出，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那些攻击。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已经不如从前，藤蔓的坚韧度，明显下降了。

　　“你们可知，这片森林，是你们的根基？”蝶羽的声音带着失望与痛心，“你们如此破坏，最终只会自食恶果。”

　　“根基？哈哈哈！”一个为首的人类大笑起来，“有了力量，有了财富，我们还需要什么根基？这森林里的一切，都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包括你这个漂亮的妖精！”

　　他的话语充满了亵渎，让蝶羽体内的怒火与森林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他猛地抬手，左眼覆盖的紫菀瞬间绽放，无数只紫色的蝴蝶从他体内飞出，那是他本体幽冥诡蝶的分身，带着凛冽的灵力，朝着人类扑去。

　　蝴蝶飞过之处，藤蔓疯狂生长，缠绕住人类的身体，迷雾再次弥漫，将他们困在其中。但人类的反抗比他想象中更激烈，他们用器械斩断藤蔓，用特殊的符咒驱散蝴蝶，甚至有人拿出了一枚闪烁着黑色光芒的珠子，朝着蝶羽掷来。

　　那珠子散发着一股邪恶的气息，让蝶羽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他想躲闪，却发现体内的灵力突然一阵紊乱，那是树爷爷的生命气息正在急速流逝，影响到了他。

　　“噗——”

　　黑色的珠子擦过他的肩膀，一股阴寒的力量瞬间侵入体内，他闷哼一声，喷出一口紫色的血液，血液落在地上，瞬间化为几只奄奄一息的小蝴蝶。

　　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空中坠落。左眼的疼痛愈发剧烈，紫菀的花瓣开始枯萎，停驻在上面的蝴蝶也无力地掉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森林的哀嚎声越来越弱，仿佛已经濒临死亡。

　　“大人！”

　　“蝶羽大人！”

　　妖怪们的呼喊声传来，却带着绝望。

　　蝶羽看着那些仍在挣扎的人类，看着这片满目疮痍的森林，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千万年来，他守护着这里，以为自己能永远庇护这片土地，却没想到，最终会败在这些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人类手中。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仿佛要被黑暗吞噬。就在他即将坠落的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一缕微弱却异常温暖的气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希望的味道。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探寻那是什么了。他闭上眼，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下方的废墟坠去。紫色的长发散开，如同绽放的烟花，又像是破碎的蝶翼，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

　　森林的悲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又骤然沉寂下去。

　　玄元历七千三百年，青岚之森的守护者，蝶羽，重创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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