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脸不谈

　　六点整。

　　‘Trace’工作室的办公区已显空旷，样品间角落立着两架银色移动衣架，悬着的样衣还套着半透明防尘罩，落地窗外的天色沉得彻底，白日里的蔚蓝褪成了深靛，只余远处楼宇灯火零星闪烁。

　　江聿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手里拿着iPad，屏幕上停留着模特们的资料卡，下午三点开始的模特面试连轴转了近三小时，二十几份模卡翻过，大多款式都定了人选，唯独他最上心的那套不对称剪裁西装，始终没找到合适的。

　　屏幕上此刻是程珊刚整理好的备选名单，照片里的模特或高挑或俊朗，却没一个能让他停下滑动的手指。

　　“江聿，你还没走？”

　　门被推开，程珊背着包走了进来。

　　她目光扫过衣架落在那件孤零零的西装上，季度成衣系列里，这套的设计最出挑，模特不仅要能撑起版型，更得有股介于锐利与温润间的气质，从定稿那天起，她找模特的标准就跟着江聿的要求拔高了好几个度。

　　江聿终于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抬起手揉了几下些许酸涩的眼角“嗯，我再看看。”
　　“那件衣服不太好找吧。”她看向中间那件衣服，“有几个alpha一米九的应该可以撑得起来？”

　　“有几个脸不行。”江聿顿了顿，照片里的 Alpha 眉骨锋利，眼神冷硬“长得太凶。”

　　程珊凑过去扫了眼，无奈地叹口气：“我的江哥啊，高个子、身材好的 Alpha，大多不都这路子？实在不行…… 看看 Beta？”

　　她话头一顿，自己先摇了头，“可 Beta 里这么高的本就少，能约到面试的更是屈指可数。要不试试国际模特？他们的比例一般更贴设计。”

　　“不行。”江聿一口否决，按道理说国际模特的身高比例确实更适配这套设计，哪怕是 Beta，也能找出不少符合条件的，但他指尖停在屏幕空白处，语气很笃定，“长相不符合，没有那种内敛的劲，要不然就是太松散。”

　　程珊知道他的标准，否决的事就再难劝阻，“好吧，那明天再看看吧，你晚上不是有约吗？”

　　说到这江聿就头疼，忙碌时被工作充斥每分每秒让他都快忘记今天晚上有更加棘手的事情，他要去相亲。

　　二十七岁的 Omega，在旁人眼里早已过了 “还能再等等” 的年纪。

　　大学时他一门心思扑在设计上，对恋爱的事向来视而不见，毕业后全国跑，工作室从雏形到稳定，耗了近三年，等终于能喘口气，催婚就成了家常便饭。

　　按照两个父亲的话来说，他总不能用一辈子抑制剂，他自己也有所察觉，抑制剂用久了后抗性就更加严重，他的用量已经快翻倍了。

　　“不想去。” 江聿把 iPad 扣在腿上，语气里难得带了点少年人的抵触。

　　“对那个alpha不满意？”程珊和他认识了好多年，已经不仅是助理，更是好友。

　　“不好看。”他回想起对方发的照片，不止是脸，更加糟糕的是衣品，江聿只看了一眼就想推了今天晚上的邀约，“但没办法，我爸说不去的话就不让我回家了。”

　　“哇，这么狠心。”

　　对啊，都二十八了还会被这个威胁，并且，成功了。

　　“要不你干脆就搬出去自己住？”程珊建议。
　　江聿摇了摇头，“住习惯了，搬出去要找房子、收拾东西，太麻烦。”

　　因为工作上必须繁琐所以他的生活能少些变故少点麻烦事最好。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终是把iPad熄灭，“我要不，做个手术也做个beta吧？”

　　“停下你的思考。”程珊皱眉打断，“别把手术说的像去理发一样容易好吗，快去吧快去吧，你早上七点就到了也该下班了，就当是去吃顿好的，别想那么多。”

　　“对着那张脸，再好的菜我也难以下咽。” 江聿被她推着走，脚步慢悠悠的，嘴上还不忘吐槽，语气里满是抗拒。

　　“谁让你工作的时候天天看的都是模特的漂亮脸蛋？这大概就是‘审美红利’的反噬吧，哈哈哈哈。” 程珊笑着打趣，手上的力道没松，一直把他推到门口，“对了，约在哪家餐厅？你开车来的吗？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江聿报出餐厅名字，顺手从门口的衣帽架上拎起自己的外套，又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冲程珊晃了晃：“不用，我自己开了车。你也别耗着了，赶紧回去休息。”

　　“行，那我走了。”
　　“明天见。”
　　“嗯，明天见。”

　　和程珊告别后江聿来到车库，才上车手机就传来好几条消息，提醒声充斥整个车内，无一例外都是那个alpha发来的的。

　　江聿皱着眉打开聊天框发现对方发来的全是语音，他懒得听，他点了转文字后屏幕上瞬间跳出几行字，字里行间的催促感几乎要溢出来：

　　【我快到了，你早一点来行不？】
　　【我不想等太久的，浪费时间。】
　　【我还有十分钟就到餐厅了，等你点菜还是我先点啊？你可别迟到，让人等很没礼貌的。】

　　江聿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他最烦的就是别人毫无边界感的催促，更何况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整整半个小时，对方这副样子，倒像是他耽误了什么大事。

　　没打算回复，他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在副驾，指尖在车载屏幕上点了几下，选了首舒缓的爵士乐，又输好餐厅地址设好导航。

　　引擎启动的瞬间，音乐恰好漫出音响，稍稍压下了心底的烦躁。可驶出车位到车库出口时，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慢慢松了劲原本该踩下的油门，只轻轻搭着，车速慢得像在散步。

　　这个 Alpha 是隔壁邻居阿姨硬塞给他的，介绍时把人夸得天花乱坠，在金融中心上班，年薪七位数，有车有房，性格还幽默风趣，是Omega 择偶市场上的香饽饽。

　　呵，幽默。

　　江聿想起对方加好友时的开场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连句基本的问候都没有，上来就直愣愣问 “你信息素是什么味道”“我们要不要去测一下匹配度”，这种冒犯又失礼的话，也配叫幽默？

　　越想越觉得抵触，他干脆把车速压得更低。前方路口明明没车，却故意放慢到二十码，连距离路口十米开外、正慢慢过马路的行人人，他都提前踩了刹车等着，姿态谨慎得像个刚拿到驾照的新手。

　　原本十五分钟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被他拖了半个小时。

　　终于在餐厅门口的停车场停好车，江聿刚解开安全带，副驾的手机就又亮了起来，屏幕上又是一排未读语音，红色数字在暗里格外扎眼。

　　“好烦。” 他盯着自己刚停稳的车，指尖抵着眉心叹了口气，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要不然，跑吧？”

　　现在掉头走，谁也拦不住。

　　他手刚放在方向盘上，还没等转动，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是电话。屏幕上跳动着 “江秉” 两个字，江聿的动作顿住，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喂。”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烦躁。

　　“还没到餐厅？” 电话那头传来姐姐江秉的声音，“怎么，想逃了？”

　　江秉比他大两岁，从小就比他更懂人心，尤其是对他这个弟弟，简直是了如指掌。这句话说得笃定，连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像是亲眼看到了他此刻的纠结。

　　江聿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纹路。

　　“你要是真逃了，也不是不行。” 江秉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我最近认识个做房产中介的朋友，手里有几个地段不错的公寓，交通方便，离你工作室也近，你要是搬出来，我可以给你推过去，帮你砍砍价。”

　　江聿的呼吸顿了顿。

　　他当然知道姐姐的心思，看似是给逃兵提供退路，实则是在逼他。搬出去住是他一直回避的事，江秉偏要拿这个当诱饵，明摆着是让他断了逃跑的念头。

　　沉默了几秒，江聿才扯着嘴角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情愿的妥协：“…… 不会逃的。”

　　电话那头的江秉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轻笑了一声：“去看看也没损失，要是真合不来，大不了吃了饭就走，我还能帮你
　　挡着爸他们的追问。”

　　挂了电话，江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逃就显得太矫情。

　　推开车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他理了理外套领口，朝着餐厅的玻璃门走去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吃一顿食不知味的饭而已。

　　餐厅里的人不算多，他从alpha拍的照片确定了是靠窗的位置，只看了几眼就确定方位，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桌子上已经上了几盘菜。

　　呵，香饽饽。

　　江聿的脚步顿了顿，心里那点不情愿又冒了上来。他原本还想着，就算人不合眼，至少能安安静静吃顿饭，可看这提前上菜的架势，对方显然没打算给他留点菜的余地和权力，就像之前发消息时的催促一样，处处透着不容拒绝的自我。

　　江聿深吸了口气想了想搬家的麻烦，将心底那点翻腾的抵触压下去，还是抬步朝着那桌走了过去。

　　柔软的地毯吸走了皮鞋落地的声响，直到离桌子还有两步远时，那背对着他的男人像是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才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动作慢得像是在故意摆架子，连带着椅腿蹭过地毯，都发出了一声拖沓的轻响。

　　看清男人脸的瞬间，江聿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落了空。不是照片拍得差，是对方本就长了张毫无辨识度的脸，眉毛稀疏得快要看不见，眼睛小到好像一根鞋带就可以当作眼罩使用，山根撑不起整个面部轮廓，嘴角还习惯性地向下撇着，显得格外不耐。

　　“你终于来了？”

　　男人先开了口，江聿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尽管心里已经把对方的印象分降到了谷底，江聿还是维持着体面，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微颔首：“你好，周先生。”

　　“你就是江聿啊。”男人说着站起身，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江聿身上扫来扫去，从头发丝打量到鞋尖，眼神里带着种直白的审视，看得江聿很不舒服，才终于收回视线，语气随意得像在评价一件商品，“比照片还好看，Omega的底子就是不一样。”

　　呵，风趣。

　　“我叫周闯，噢对，我先点菜了不介意吧。”周闯重新坐下来，指了指桌子，“坐下来吃点吧，我们聊聊。”

　　“……行。”
　　菜色多带着点辣，他打小就一点辣都沾不了，哪怕是微辣都会烧心，这一桌子菜，竟没一道能下嘴的。沉默了几秒，他抬眼看向不远处候着的服务生，抬手轻轻招了招示意加菜。

　　“你要干嘛？”男人开口，嘴里还正在咀嚼着。

　　江聿尽量不去看让他糟心的画面，他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加了份番茄意面和一份切块蛋糕，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吃点甜口的。

　　服务生躬身记下，转身离开时，周闯终于按捺不住，语气里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这桌子菜都点好了，你还加什么？不是浪费钱吗？”

　　“我不太能吃辣。” 江聿没看他，只端起手边的玻璃杯，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的凉意，声音平淡得没什么起伏。

　　“那你不早说？现在菜都上了，你又说不能吃，这不是浪费是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在强调什么，特意抬高了音量，“是，我工资是可观，也不缺这点吃饭的钱，但也不能这么铺张浪费吧？过日子得懂得节俭，你这点都不懂？”

　　江聿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却没再开口。
　　他实在没兴趣跟对方争辩，从见面到现在，周闯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刷新他的认知下限，与其浪费口舌，不如安安静静等加的菜上来，吃完赶紧离开，就当是跟一个陌生人拼了次桌。

　　可他的沉默，在周闯眼里却成了心虚理亏。

　　周闯见状，更是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的说教意味又重了几分，仿佛两人已经是默认的伴侣：“你看，我一说你就不说话了，肯定是知道自己不对了。跟你说，我们之后要是真结婚了，你可不能这样，家里的开销得精打细算，哪能像你这样随心所欲地浪费？”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江聿心上。他终于抬眼看向周闯，眼底的温度彻底冷了下来，指尖把玻璃杯握得更紧了一些，打算找个机会直接泼他脸上好了。

　　“我听说你是设计师，这种工作在家也能办公吧？要是结婚了，我也体谅你，不用你立马离职。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怀孕了，就必须辞了工作呆家里安心养胎，别想着出去抛头露面，等生了孩子，更得在家好好带娃Omega 嘛，本来就该以家庭为……”

　　“以家庭为重” 几个字还没说完，一道冰凉的液体突然迎面泼来，带着柠檬清香的冷水，瞬间在周闯扁平的脸上绽开，水珠顺着他的额发、脸颊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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