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铠甲

　　晚上十点，温丽拖着行李箱走进公寓楼时，电梯里的镜面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卸了妆的皮肤在惨白灯光下依然透着细腻，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勾勒出几分清冷，只有眼角那点不易察觉的红，泄露了她刚结束一场持续三小时谈判的紧绷。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12楼。温丽走出电梯，手指在密码锁上飞快按动，门“咔嗒”弹开的瞬间，她几乎是松垮着靠在门板上换鞋。玄关的鞋架上，左边是她常穿的米白色细跟凉鞋和黑色短靴，右边则并排放着一双深棕色的男士皮鞋，码数比她的脚大了三个码，鞋边擦得锃亮，看起来常被打理。

　　这是她独居的第三年。从南方小城考到上海读大学，金融系的学霸，毕业时手里攥着保研名额和三家跨国公司的offer。父母在电话里劝她“女孩子读个研稳当”，她却盯着窗外陆家嘴的摩天大楼，轻声说：“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站到最高处。”

　　如今她在“盛华”做销售，这个以严苛著称的跨国集团里，她是同期进公司唯一留下来的女性。业绩常年稳居前三，代价是每月至少一半时间在出差，剩下的时间被客户应酬和报表填满。

　　公寓是租的，四十平的一居室，被她收拾得极简。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城市的璀璨夜景，沙发上铺着浅灰色的针织毯，茶几上摆着一瓶新鲜的洋桔梗——这是她对抗独居孤寂的方式，总要有点鲜活的东西陪着。

　　温丽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径直走向卧室。衣柜最下层的抽屉里，叠着一件深蓝色的男士纯棉睡衣，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点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她换上这件明显宽大的睡衣，领口能盖住半只肩膀，下摆垂到膝盖，带着洗旧了的柔软。

　　穿上它的瞬间，白天谈判时被客户刁难的委屈、高跟鞋磨出的水泡带来的刺痛，似乎都被这层宽松的布料轻轻裹住，消散了大半。

　　她窝在沙发里，打开笔记本处理邮件，手机在旁边震动起来，是闺蜜苏晓发来的视频请求。

　　“丽姐！你可算回了！”苏晓咋咋呼呼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今天那个张总搞定了？”

　　“嗯，合同签了。”温丽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不过下周要去广州出差，跟进后续的生产线对接。”

　　“又是出差？”苏晓皱起眉，“你这一年365天，有300天在天上飞吧？对了，你那‘护身装备’没出什么岔子吧？”

　　温丽瞥了一眼玄关的男士皮鞋，嘴角弯了弯：“放心，定期保养，比我自己的鞋还上心。”

　　两年前，她住的小区发生过一起独居女性被骚扰的事件。虽然最后人被抓住了，但那段时间她总是失眠，总觉得门外有动静。后来苏晓陪着她去商场，硬是挑了这双男士皮鞋和睡衣。

　　“你想啊，坏人看到门口有男人的鞋，听到屋里有‘男人’的动静，肯定会掂量掂量。”苏晓当时拍着胸脯说，“这叫心理战术！”

　　温丽起初觉得荒唐，架不住苏晓坚持。没想到穿上男士睡衣的第一晚，她竟然睡得格外沉。后来也就成了习惯，鞋架上的皮鞋、抽屉里的睡衣，成了她在这座钢筋水泥森林里，为自己打造的一层隐形铠甲。

　　“对了，”苏晓突然压低声音，“你们那个新来的总监，叫陆承宇是吧？听说特别难搞，你这次广州出差，好像就是跟他对接？”

　　温丽的手指顿了顿。陆承宇，这个名字上周在部门会议上听过。据说是从总部空降的，哈佛MBA，年纪轻轻就做过几个大项目，传闻里是个“工作狂”加“细节控”，开会时能把一份报表里的小数点错误揪出来骂十分钟。

　　“嗯，是他。”温丽淡淡应道，“工作而已，难搞不难搞，看能不能出业绩。”

　　“也是，咱们丽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苏晓嬉皮笑脸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下周我去上海看你啊，请你吃那家新开的日料！”

　　挂了视频，温丽处理完邮件，已经快十二点。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像一条流动的光河。手机里弹出父母发来的消息，问她周末回不回家。她回了句“下周出差，下次吧”，然后关掉屏幕。

　　不是不想家，只是每次回去，亲戚们总会围着问“有没有对象”“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太辛苦”，那些善意的关心像细密的网，让她喘不过气。她宁愿在这四十平的小公寓里，穿着宽大的男士睡衣，对着夜景吃一碗速食面——至少这里的空气是自由的，辛苦也是自己选的。

　　她走到玄关，蹲下身，用软布仔细擦拭那双男士皮鞋，鞋油的味道带着点木质香，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擦完鞋，她又把睡衣叠好放回抽屉，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放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明天还要早起准备去广州的资料，温丽躺到床上，闭上眼睛。黑暗里，她仿佛又听到苏晓的话：“独居的漂亮姑娘，总得有点防身的智慧。”

　　她的智慧，就是这双鞋，这件睡衣，和心里那点不肯妥协的倔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